第九百七十九節 狼居胥之封(7)(1 / 1)

已是五月初,長安城下起了淅淅瀝瀝的連綿細雨。

雨水滴滴答答的沿著屋簷,滴落在地表。

而男人們,則趁著這個難得的可以休息的機會,三五成群的聚集在一起,悄悄的找了一個較為隱蔽的房間,打來幾壺酒,又買來幾斤牛肉。

然後,隨便拿了些去年剩下的瓜果乾,塞給兩個毛孩子,讓他們在門口望風。

哥幾個於是便暢快的喝酒吹牛侃大山。

“聽說了嗎?”酒桌上,有人一邊喝著酒,一邊悄悄的說道:“據說朝堂打算開放酒榷,許民自釀自賣……”

“嘿……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情了?”一個黑臉漢子冷笑著,一臉不信:“這些事情誰不知道,是那桑弘羊故意放出來,吸引眼球和要錢的伎倆?”

“開放酒禁,這長安城裡裡外外的勳臣貴戚能把他這個大司農給撕了!”

其他人聽著,也都紛紛點頭。

漢室禁私釀酒,更禁私人售賣酒類飲料。

除了天子特彆下詔準許的飲酒的時間外,其他任何時候,未經合法途徑釀造、購買和飲用酒類,都是違法行為。

而且,抓的特彆嚴!

就拿這長安城來說,執金吾、京兆尹甚至是廷尉的官吏,都是將抓私酒、抓私自飲酒當成頭等大事在做!(秦漢有法律規定,無故三人以上聚飲就要罰金)

因為,這個事情不止沒有風險,而且利益巨大。

通過嚴格控製私酒,打擊和懲罰那些私自運酒、販酒的商人、平民。

長安貴族、勳臣與官僚集團,完成了對私酒的壟斷。

嗜酒如命的關中豪傑,想要喝酒,就非得去他們手裡花高價買不可!

此外基層的小吏們,俸祿不多,油水也少。

想要改善生活,就隻能抓私酒或者寄生在這條生態鏈上,吃些零碎的好處。

故而,動酒榷?

那是真的自絕於天下!

壟斷了私酒利益的貴戚們,還有下麵靠著抓私酒而搞些零花的小吏們,肯定會和任何敢廢黜這個政策的人鬥爭到底!

更何況,大司農那邊放風要廢酒榷也不是一年兩年了。

長安的豪傑,也早已經從最初聽聞這個消息的興奮,慢慢變成了如今的冷漠與平淡。

他們哪裡不明白,這大司農是在溜他們玩?

被溜多了,自然就脫敏了。

畢竟,縱然是韭菜,也不能天天被人割!

那不是太傻了嗎?

“對了……”黑臉遊俠忽然壓低了聲音,小心翼翼的問道:“你們聽說了嗎?”

“好像少府已經奉了陛下旨意,要為鷹楊將軍選址營造官邸!”

“鷹楊將軍?”其他人都是一臉懵逼的疑惑著。

“就是侍中建文君,如今領兵在漠北的那位張蚩尤的名號!”黑臉遊俠輕聲道:“此事還是絕密,隻有在朝的兩千石和列侯封君知曉,吾叔父之侄,與京兆伊府邸管家相熟,故而知道此事……”

“諸位可千萬不要到處亂說啊……”

“嗯……”大家心照不宣的齊齊點頭,然後紛紛豎起耳朵,眨著眼睛,看向那黑臉遊俠,問道:“大兄……您知道……那張蚩尤的鷹楊將軍封號是何級彆?”

漢家雖然不似後世,有著清楚明確的將銜等級劃分。

但將軍與將軍之間,也是存在著明確的等級尊卑的。

太尉、大將軍,是三公的代表,亦是武將的最高職位。

在這三者之下,車騎將軍、衛將軍最為尊貴。

然後才是其他各色封號將軍。

這些將軍大都不是常設的。

通常是有事,便擬個名頭,便掛印出征,得勝歸來交還軍權後就自動卸任。

譬如,漢軍這些年來南征北戰,所拜的各種將軍。

然而……

這些都是過去的老黃曆。

自當今天子即位後,特彆是冠軍侯霍去病崛起後。

整個體係,就被改變了。

驃姚校尉、驃騎將軍、大司馬。

獨屬於那個男人的體係被建立起來。

於是,漢室在傳統的軍銜體係外,多了一條發展路徑。

顯然,眾人的關注焦點,都集中在了那鷹楊將軍的體係和備注上。

“吾聽說的消息是……如貳師將軍、驃騎將軍故事……”黑臉遊俠看著眾人,輕聲說道:“諸君,不用鄙人提醒了吧?”

“這種天賜良機,若是錯過,便將懊悔終生!”

其他人立刻都呼吸急促,神色緊張。

如貳師將軍、驃騎將軍故事?

作為廝混長安已久的老油條們,他們立刻就聽出了這背後的潛台詞——莫府!

準確的說是,這位新紮鷹楊將軍,將獲得開府建牙,合法的招攬文士、參謀,蓄養武士的權力!

甚至,他還可能獲得一支直屬其指揮,任由其調動,聽從其命令的小型衛隊。

便如貳師將軍李廣利,便有一支百人規模的親衛騎兵。

是從其最忠心的家臣、奴仆之中挑選出來的。

與之日夜不離,寸步不棄。

而那位新紮鷹楊將軍的出身,全長安都知道——隻是一個南陵落魄地主子弟而已。

而且宗族就剩下他這麼一根獨苗了。

再想追溯親戚,恐怕得去徐州找張不疑的後人。

問題是,張不疑家族明顯已經出了五服。

所以,這位新紮的權貴,缺乏人手,缺乏家臣,甚至說不定連掃地的婆子、做飯的廚子以及看門的門房都缺!

而這對在長安城裡已沉淪許久的遊俠們、失意的文人們以及其他行業的人來說,是一個讓他們拒絕,更加無法抵抗的誘惑。

加入鷹楊將軍府邸,為牛馬鷹犬。

隻要成功,那就等於抱上了一條金大腿。

若再能成為親信心腹,那就是可以帶著家族一起飛了。

在這一天,不知道多少人,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但,長安的高層,這幾天,卻都有些失眠了。

尤其是丞相劉屈氂,他甚至已經兩天兩夜沒有睡覺了。

儘管如此,劉屈氂卻還是得強打起精神,接待和遊說著各方勢力。

特彆是那些,將在此番浪潮中,注定要受損失的人。

一番合縱連橫,終於好不容易,拉住了許多本來打算要爬牆的家夥,勉強將他們留在貳師將軍陣容裡。

然而……

原本貳師將軍陣容裡的許多支持者,特彆是那些在宮裡麵有關係的貴人的態度,卻是曖昧不清。

甚至已經有人公然爬牆,溜到了那張子重的陣容裡。

送走最後一位貴族,劉屈氂長長的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世態炎涼,世風日下……古人誠不欺我也!”

這趨炎附勢的世界,讓他這幾天可真的是大開眼界。

自天子那邊傳來要封鷹楊將軍,開府建牙的事情後,整個長安的上層貴族圈立刻洗牌。

除了極少數怎麼看那個張子重都不順眼,就想著給他找麻煩的人外。

其他人的態度,都是瞬間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尤其是光祿勳韓說,更是化身為第一張吹。

在朝堂上,在私底下,在任何場合,都大肆吹噓他當初是如何與侍中建文君交好的,又是如何英雄惜英雄的,又是如何看好和鼓勵、幫助後者的。

若是不明白就裡的人,恐怕會以為,這位光祿勳真的是那張子重的知己密友了。

然而……

韓說的不要臉,發揮了奇效。

因為他吹捧的次數和鼓吹的時候實在太多。

所以連天子也聽說了,於是龍顏大悅,賞金賜劍,甚至還準許韓說隨駕,巡遊上林苑。

這讓無數兩千石跳腳罵娘,嫉妒非常。

除韓說外,太仆上官桀,少府公孫遺、京兆尹於己衍也都紛紛跟進,在朝中造勢。

於是,那位張蚩尤人雖還在萬裡之外,但卻已經在這長安朝堂攪動了萬裡風暴,將朝堂格局徹底顛覆!

原本,因為有著貳師將軍李廣利的支持,劉屈氂的相權,是淩駕於百官之上的。

這讓他得以順利的施展抱負、推行政策。

但現在……

一個張子重異軍突起,軍事貴族們紛紛爬牆、騎牆。

由是,他這個丞相的權力無形中就被削弱了許多。

以至於,連大司農都來撩撥他了。

這兩天坊間傳聞,大司農又又又又要廢酒榷了的事情,就是明擺著在試探他這個丞相的掌控力。

一旦他不能有效回擊,那麼,依照大司農這麼多年的尿性,肯定又會試圖脫離丞相的控製,獨立存在。

想到這裡,劉屈氂就不得不強打起精神來,提起筆,開始寫信。

收信人,自然隻有一個——貳師將軍海西候李廣利!

在信上,劉屈氂將朝中局勢,簡單的介紹了一番,然後就是大篇幅的誇讚張子重北征的事情。

一股腦的將他所有能想到的溢美之詞都寫了上去。

寫完信,檢查兩遍,確認無誤後,劉屈氂將信裝入一個竹筒內,密封起來,然後交給自己最信任的家臣,叮囑對方:“一定親手送到海西候手中!請海西候務必認真對待!”

現在,能挽救他的相權繼續下跌的,就隻有李廣利打一場大勝仗!

匈奴打不了,羌人也可以湊人頭的嘛!

反正,他需要勝利。

李廣利也需要勝利!

不然,等到明年今日,那張子重羽翼豐滿之時,他和李廣利就都得考慮什麼時候上辭表,回家種田的事情了。

………………………………

萬裡之外,姑衍山下。

禪禮在肅穆神聖的氣氛之中,宣告結束。

張越走出會場,微微的出了一口氣,然後就看向了前方,道:“明日一早,全軍拔營,往狼居胥山!”

“諾!”眾將齊聲應諾。

相比禪禮,大家更看重和珍視封禮。

因為,禪是祭地,是讓山神河伯保佑。

而封則是報天,向上蒼報告功績,祈求上帝賜福。

格局上大了不止一點半點。

“侍中公……”司馬玄湊到張越麵前,道:“剛剛接到報告,匈奴人將黃金五萬金,以車載之,正在送來的路上……”

張越聞言,眉毛微微一揚,有些意外:“匈奴人居然這麼有決斷?”

本來,他還打算借著匈奴人沒有按時送來黃金的借口,燒掉一兩個羊盆的。

如今卻是沒法子發作了。

這出門在外,信譽第一!

況且,那些羊盆留著,其實也能方便漢軍下次再來。

畢竟,漠北的夜晚太過寒冷,沒有這些舒適的避風地和保暖場所,漢軍也會很難過的。

微微的想了想,張越就道:“請將軍去轉告匈奴來使:蘇子卿必須在一個月之內,送歸漢室!”

“不然,匈奴所俘的那十五位王族,本使就要帶回長安了……”

“除此之外,我軍目前俘虜了匈奴各部貴人,五百餘人……”

“匈奴若欲贖還,則必須用中國被擄軍民、商賈來交換!”

“其具體交換比例,待本使甄彆後再做決定!”

其實,用這些被俘貴族去交換被擄的漢軍軍民、商人。在漢軍內部還是有著很大非議的,很多人都不能理解。

這也正常,因為這些貴族,都是軍功,都很值錢!

而那些被匈奴人擄走的軍民、商賈,卻和大多數人沒什麼關係。

既不是親戚,也非是鄉黨。

想要讓人放棄已經到手的東西,去交換一些實際上沒有什麼關係的人,從上到下,都有無數人反對。

若是換了彆人,根本頂不住這麼多壓力,做出這樣的決定,甚至連想都不敢想!

但張越不一樣。

如今,在軍中,他的威望與地位,幾如戰神一樣。

將士們雖然稍微有些不滿,但還是都被安撫了下來。

當然了,為此,張越不得不許諾,回朝之後奏請天子,加大賞賜力度!

用物質財富刺激,加上他本人的地位與威望,才讓軍隊上下都沒有話說。

而付出這麼大代價,張越想要的,其實也已經呼之欲出了。

就像衛青霍去病時代,漢軍曾經發出的呐喊——寇可往,我亦可往!

從此,再沒有什麼可以阻攔漢軍複仇的腳步!

而現在,張越希望,讓世界知道,漢家的新口號——不拋棄,不放棄!

這不僅僅是為了震懾外敵,也是為了凝聚內部人心。

並塑造出一個積極向上,內斂寬容的社會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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