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七十八節 狼居胥之封(6)(1 / 1)

燕然山,鬱鬱蔥蔥的原始森林,覆蓋了幾乎整個山脈。

沿著山體前行,很快就進入了一個鳥語花香的山穀。

數以千計的牧民與武士,辛勤的在這其中勞作著,將一頂頂穹廬支起來,挖開地表的土壤,鋪上割來的草料。

一個簡易的臨時營地在兩天內就被建設的有模有樣了。

背著武器的騎兵,則小心的在山穀周圍巡弋著。

母閼氏顓渠氏在幾個武士的監視下,走到了一個穹廬前。

“請……母閼氏,偉大的屠奢薩滿,已經等候多時了……”一個粗壯的武士,輕聲說著,然後就掀開了穹廬的帳門,露出了穹廬的情況。

顓渠氏抬頭看去,隻見這穹廬內,擺放著許多用石頭雕刻出來的圖騰。

許多薩滿祭司打扮的男子,端坐在這石雕圖騰之旁,蒼茫厚重的聲音,從他們的咽喉聲帶之中傳出,並與其他人的聲音,混雜在一起,將整個穹廬的氣氛,都烘托的無比莊嚴、沉重、悠遠。

在上首,一個穿著狼皮的男子,端坐在其上,閉目眼神。

但所有人,卻都是無比狂熱而虔誠的看著他。

包括顓渠氏……

“偉大的屠奢薩滿啊!您是天神的代行者,日與月之靈的眷顧者,萬物之靈的引導者……”顓渠氏長身而拜,將額頭,貼到地上,無比虔誠的磕著頭:“請您指引天神的信徒!”

宗教確實是最容易洗腦的事物。

尤其是對於根本未接觸過什麼複雜宗教,信奉著原始薩滿教的匈奴人而言。

當他們遇到了在長安那個神棍修羅場裡鍛煉出來的人物時,幾乎沒有什麼抵抗能力。

短短數日,就連母閼氏顓渠氏也被洗成了這位所謂的‘屠奢薩滿’的腦殘粉。

沒辦法,漢地的神棍忽悠技術和手段,拿到這匈奴,經過本土化後,幾乎就是降維打擊!

‘屠奢薩滿’隻是隨便用了些手段,就已經唬的顓渠氏驚惶不安,再忽悠忽悠,用些三寸不爛之舌,便成功的讓顓渠氏深信不疑。

畢竟,最容易被宗教忽悠的,本就是老人,尤其是喪偶寡居且沒有文化的老人!

端坐於上的‘屠奢薩滿’緩緩睜開眼睛,看向顓渠氏。

整個穹廬亦在此刻,安靜了下來。

“母閼氏來的正是時候……”‘屠奢薩滿’輕聲說著:“我剛剛在眾薩滿的幫助下,靈遊天地,與萬物之靈交談……”

“萬物之靈,告訴我,災難將不可避免!”

“整個草原,都會被血與火覆蓋……”

顓渠氏聽著,不安的拜道:“屠奢薩滿慈悲,屠奢薩滿慈悲!還請屠奢薩滿憐憫,為我等引弓之民指明一條路……”

‘屠奢薩滿’微微搖頭,道:“隻有天神指定的匈奴之主,虔誠信奉和尊奉天神的孿鞮氏,才能消弭這場大禍!”

“可是……”他低下頭來:“如今匈奴,誰能有這個能力?”

“孿鞮氏早就背棄了偉大的冒頓大單於與老上大單於的道路!”

“對於天神與日月萬物之靈,孿鞮氏中幾乎無人再像過去那樣尊奉了!”

顓渠氏聽著,戰戰兢兢,無比害怕的問道:“那我們該怎麼辦?”

‘屠奢薩滿’微微一笑,道:“為今之計,隻有找一個真正虔誠信奉天神與日月之靈,真正信仰萬物之靈的人,讓他接受天神與日月之靈的賜福,並成為單於……”

此話一出,整個穹廬內外的氣氛,立刻就變得無比寂靜。

因為,如今環繞在這位‘屠奢薩滿’身邊的人,早已經不是過去的萬餘人。

過去這些日子,靠著所謂的‘屠奢薩滿’之名的嚇唬,又借著母閼氏的名頭與地位。

他們的這個群體,不斷的吸納和吸收著,各種從各地逃難而來的牧民、部族。

現在,他們的群體已經多達數萬人,整個燕然山地區的匈奴部族都已經徹底的成為了他們這個勢力的成員。

借助這當前漢軍長驅直入的背景,匈奴內部的注意力全部都吸引到了姑衍山、狼居胥山一帶,他們的存在,居然迄今未被發現。

而且,每一天都在不斷擴大和壯大著力量。

毋庸置疑——現在,手中有著母閼氏,又有著宗教的大旗。

這位‘屠奢薩滿’已然擁有了可以影響和插手匈奴內政的能量。

甚至擁有決定下任單於人選的力量!

要知道,匈奴可從來不是一個世俗政權!

單於的權力,來自於神授,而非漢室天子的天授君權!

一字之差,就是截然不同的局麵!

如今,當匈奴出現一個手裡有著母閼氏,又擁有數萬信徒的宗教領袖時,這立刻就對原本的權力體係產生了巨大衝擊。

狹天子以令諸侯,可不止曹阿瞞做過。

春秋五霸,也都做過!

很顯然,這位‘屠奢薩滿’是讀過史書的。

顓渠氏也是立刻醒悟了過來。

然後,她抬起頭,看向那位據說活了一百五十歲,曾見過冒頓大單於,指點過老上大單於,且還曾一眼就看出來尹稚斜大單於必定弑君的‘屠奢薩滿’,輕聲問道:“還請偉大的屠奢薩滿指點……”

後者聽了,微微一笑,閉上眼睛,道:“此事,便非是我所能管的了……”

“乃是母閼氏您的職責!”

說完就轉過身去,麵向穹廬,不再言語。

母閼氏顓渠氏則激動的無法自已。

因為這意味著,對方將選擇新單於的權力,交給了她,使她重新擁有了支配匈奴的能量!

這對顓渠氏來說,無疑是最大的喜訊!

可惜,她壓根就不知道,這正是對方希望的。

早在長安的時候,這位所謂的‘屠奢薩滿’就看明白了。

這世道,猥瑣發育才是王道。

若非必要,不要出頭。

況且,這個事情很麻煩。

萬一失敗,就會死翹翹,還是推一個人上去頂雷比較好。

如此,不管輸贏,他都可以借助信徒和宗教,繼續享受榮華富貴。

………………………………

姑衍山下。

漢家玄甲騎兵,列成長長的隊列。

上千名持戟步兵,身著甲胄,列陣於兩側。

鼓瑟之聲,交鳴而奏。

“昔我往矣,黍稷方華;今我來思,雨雪載途……”在莊嚴的《出車》之樂中。

數以百計,麵黃肌瘦,神色憔悴,受儘了折磨與苦難的同胞,猶豫著,躊躇著,走向這黑龍旗飄揚的大軍陣列。

而負責送還他們的匈奴騎兵,則更是戰戰兢兢,不安非常的看著眼前的陣容。

漢之威嚴,讓他們幾乎不敢直麵!

一位身著甲胄,背幡紅袍的將軍,策馬而出,率著數十名精騎,迎上前去,高聲道:“漢護烏恒都尉、將軍司馬玄,奉持節使者、侍中、建文君張公之命,特來迎接諸公回家!”

數以百計的人們聞言,紛紛抬頭,看向那英武的將軍與矯健的騎士。

他們中有邊塞之民,為匈奴所擄,也有商旅之人,為匈奴所劫,更有著曾是漢軍將士,兵敗被俘之士。

他們在匈奴,收儘了匈奴人的折磨、奴役與壓迫。

本以為此生都將無望故鄉桑梓,不聞故國鄉音。

而今天,來自祖國的軍隊,打進這匈奴腹地,來接他們回家!

這讓他們熱淚盈眶,忍不住的抽泣起來。

不知道是誰,第一個在人群之中高唱了起來:“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人們互相拉起了彼此的手:“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於是,高昂的歌聲,回蕩在這姑衍山下的山穀之中:“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奉命負責來護送這些人的匈奴貴族們,傻傻呆呆的看著這個場麵。

看著前方,如雲的旌旗,鼎盛的軍馬與盛大的軍容。

又看著這些曾在趙信城裡,被無數人折磨、羞辱和虐待的漢人,哪怕是遍體鱗傷,縱然有人已經接近油儘燈枯,但卻不要命的高唱著那不知名不知內容,但卻高亢的歌兒。

在這一刻,他們感覺到了,從心底到靈魂深處的戰栗與恐懼。

“漢人若皆如此……”有貴族輕聲呢喃:“大匈奴安能有勝之日?”

而在遠方,觀禮的烏恒貴族與匈奴貴族們,也都麵麵相覷。

“漢,連一個小小邊民,一個商人,一個被俘的士兵,也要救回來……”有貴族喃喃自語著:“有此誌氣、士氣,天下活該漢人稱霸!”

其他人心有戚戚然的點頭。

眼前的場景,對於他們來說,實在是太過震撼,衝擊感無比強大。

尤其是虛衍鞮和他的部下們,在這一刻,終於徹底放下了心結,甘願為漢家驅策了。

原因很簡單——漢人連邊民、士兵與商人都願意付出代價救援。

做祂的狗,肯定不會被隨意犧牲。

至於烏恒人?

則都是一副與有榮焉的神色。

“吾等亦是諸夏苗裔,中國貴胄之後!”郝連破奴昂著頭,故意高聲說著:“兒郎們,隨我一起為歸來之同胞手足歡呼!”

“天子萬歲!大漢萬年!”

烏恒人們於是紛紛振臂高呼:“天子萬歲!大漢萬年!”

在現在,烏恒人不分貴賤,都已經深深的相信了自己乃是‘軒轅氏忠臣之後’,乃是奉了軒轅黃帝之命,為中國聖王鎮守祭天道場諸夏貴胄之後。

所以,在他們的理解裡,自然也就將自己自動劃入了‘漢人’的族群概念內。

而這正是諸夏民族自古以來的擴張之路。

諸夏這個概念,隻要接受,那便可以自動入籍。

相信自己是諸夏,那便是諸夏。

反之亦然。

這就是孔子所謂的‘夷狄入中國則中國之,中國入夷狄則夷狄之’。

不過呢,烏恒人顯然暫時沒有get這一點,所以,稍微有些不自信。

……………………………………

張越站在姑衍山上,看著這一切,嘴角露出燦爛的笑容。

他知道,目的已經差不多達成了。

接下來,就是藝術加工和誇張再創造的事情了。

等回了長安,找幾十個蚩尤戲的專家,足可編排出幾十部勵誌感人的蚩尤戲。

作為穿越者,張越自然是明白,戲劇文化的威力與力量!

那可是會影響輿論,甚至直接決定價值觀的事務!

故而,他在長安,早就派人籠絡和招攬了一批相關蚩尤戲的人手。

隻等著這次回去就發威,一統戲劇界!

當然了,這都是以後的事情。

現在的關鍵,還是快速的結束漠北之事,率軍安全返回,同時將蘇武也接回來。

現在,唯一的麻煩,就在於後者。

蘇武,如今身在北海,距離狼居胥山,直線距離起碼六百公裡!

來回就是一千兩百公裡!

哪怕是輕騎馳騁,日夜不休,恐怕也需要十天左右的時間才能完成往返。

更不提,北海那麼大,想要一下子就找到被匈奴人流放在當地的蘇武,也不是簡單的事情!

故而此事,隻能依靠匈奴人去做。

“派人去將我的信,轉交給匈奴來使……”張越輕聲吩咐道:“命其務必轉交給匈奴能做主之人!”

“蘇子卿,吾必迎回!”

接回蘇武,不止是為了讓那位英雄,少受些折磨,少吃些風雪。

更重要的,還是告訴匈奴人——從今以後,再扣漢使,小心哥哥帶兵來接!

而這無疑將會給包括匈奴在內的所有敵對勢力,提出一個嚴正警告,並使他們在想要對漢家商旅和使者做些什麼的時候,不得不投鼠忌器,掂量掂量後果。

這和當年,漢伐大宛,屠輪台,滅扶樂是一樣的。

勞師遠征,靡費無算。

得到的不止是尊重,更是無數西出玉門的漢家商人與使者身上的保護符!

自大宛戰爭後,漢使出玉門,就鮮少再有敢殺害、淩辱漢使、漢商的國家了。

他們隻敢搞些小動作惡心惡心,或者拒絕漢使、漢商通過他們的領地。

更是後來,傅介子敢於刺王殺駕,班定遠敢放火燒使館的底氣!

強大的國家和偉大的民族,不止需要實力來證明,更需要行動和行為來給其他人加深印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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