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張越很快就和泥靡初步敲定了這場跨國婚介,烏孫方麵的基本酬勞。
首先,就是女方的基本資質。
年紀二十五以下,無殘疾、健康、五官端正。
然後,在此基礎上,分出不同檔次。
十四到十八,是一個檔次,十八到二十又是一個檔次,二十到二十五也是一個檔次。
每個檔次,媒人酬勞相差一金。
也就是分彆為七、六、五。
此外,根據相貌、膚色和其他特殊情況,媒金可以相應增加。
最高,能達到五百金。
最後,還有一個補充條款。
那就是,若烏孫保媒的價值超過了應支付的留學生學費。
那麼,烏孫可以向漢室要求,以官價購買任何烏孫想要的商品。
包括軍械!
張越甚至是拍著胸膛保證,保媒費用,可以突破漢家法律的限製。
甚至可以準許,烏孫用這些資金,購買到少府製造的鋼製武器!
這讓泥靡喜出望外!
鋼製武器,還是敞開供應,按照漢室的官價購買?
這……
簡直是賺大了啊!
幾乎是立刻,泥靡的眼睛就紅了起來。
烏孫,地處天山以北,蔥嶺以南,周圍的鄰居,不要太多。
隻是呢……
都窮!
也就一個康居,可以補貼一下生活。
沒辦法,西域就是匈奴的後花園。
特彆是匈奴為了與漢爭霸,在西域設置了日逐王和僮仆都尉後,匈奴對西域各國的壓榨就更加厲害了。
基本上,大部分西域王國,每年都需要朝貢匈奴。
而在朝貢了之後,其本身的財富就要大大縮水。
烏孫人若是去搶這些國家,恐怕所得還不如出兵的費用。
故而,烏孫其實也很無奈。
隻好打著‘保護漢朝商旅’的旗號,去康居那裡打點秋風,順便從漢朝那邊拿些好處。
而現在……
完全不同了!
這個世界上的硬通貨很少,數來數去,也就那麼幾樣。
黃金、珠玉、皮毛、奶酪、鐵器、絲綢。
而其中大半,都掌握在漢朝手裡。
特彆是鐵器!
已知世界,唯獨漢朝擁有大量生產、製造高質量鐵器的技術和能力。
現在,泥靡知道,從此又多了一樣,可以由烏孫掌握的硬通貨了——女人!
西域或者蔥嶺以西,什麼都缺,就是不缺人。
高鼻深目、黑發褐目、金發碧眼、甚至是深色人種。
應有儘有!
對烏孫人來說,他們現在隻需要做一件事情。
派出騎兵,殺出去,就能帶回用黃金計價的女人。
而且,這可是一個長期穩定的貿易。
說不定,在扣掉了種種對漢貿易的支出後,烏孫還能有賺頭呢!
隻是想到這裡,泥靡的眼神就變得堅定無比起來。
這買賣,必須做!
張越看著泥靡的神色,不動聲色的坐了下來,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但內心深處的激動,卻是難以掩飾的。
孔子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後世西方的殖民者,最初就是靠著挑動黑人王國的戰爭,而從事奴隸貿易。
一開始,百分之九十以上的黑奴,是被和他們同樣膚色,但立場不同的同胞所抓起來的。
最初,那些捕奴的黑人王國,也是很強盛的。
甚至還有人,曾留學西方,與西班牙、葡萄牙之類的強國政要甚至是王國,有著密切聯係,乃至於建立了盟友關係。
但最終……
這些王國,都亡於西方。
曾經的奴隸主、勝利者,淪為階下囚,變成奴隸。
所以,張越知道,隻要烏孫人上了這條船,開始了血腥的貿易。
那麼,他們就無法停止前進的腳步。
直到最後,他們會將自己的國民,也親手送到漢室來。
因為……
在如今這個時代,除了諸夏民族,有著自己的認同,知道手足同胞的意思。
其他文明/王國/民族,壓根就沒有建立起什麼認同。
匈奴的孿鞮氏和烏孫的王室,從來都沒有覺得,自己的牧民和奴隸,和他們是一個群體的。
對於這些奴隸主來說,大約本國的牧民和外國的農民,都是一個地位吧。
不大可能,有厚此薄彼的心理。
所以,張越現在就像一個熬湯的廚師。
他一點都不急,等著這鍋湯,熬出香味,熬出味道。
…………………………………………
翌日,清晨,張越帶著昨夜與烏孫商談的‘好消息’,找到劉進,將事情報告了一番。
劉進聽著,目瞪口呆。
他從未想到,居然還能有這種操作?
漢家用著太學的名額,輕輕鬆鬆敲來五千金的收入?
更誇張的是……
烏孫人還願意送妹子來抵學費?
唯一的問題是——這似乎不是很人道啊……
劉進當然知道,烏孫人會用什麼手段來當這個‘媒人’。
左右不過是劫掠他國。
這讓劉進感覺有些不舒服。
雖然,他現在差不多已經接受了張越的‘殿下乃中國長孫,非夷狄長孫’‘春秋內諸夏外夷狄’的理念。
然而,心裡麵,依然對那些殘暴的可怕事情,有著抗拒。
畢竟,他的書沒有白讀。
惻隱之心,更是人皆有之的事情。
他已經能想象到,烏孫人會窮儘手段的攻打那些毫無防備的王國和人民,殺死他們的戰士,燒毀他們的城鎮,擄走他們的女人,讓他們父女分離,夫妻離散,家破人亡。
而這一切,隻是為了將五個烏孫貴族送到漢室,入讀太學。
隻是為了,從漢家換得鐵器、絲綢。
“張卿……”劉進沉默良久,終於開口道:“如此,豈非太學的每一冊書籍之上,都將沾滿鮮血?”
“若太學諸生得知,豈能安坐?”
太學生,是一群充滿理想,熱血沸騰的年輕人。
他們堅持的道義,在他們看來,重於泰山。
若他們知道,那五個烏孫留學生,是帶著無窮罪孽與血債來的長安求學。
這些烏孫人怕是會被太學生們打死!
張越聽著,微微一笑,拜道:“殿下,臣聞陛下曾訓曰:蓋有非常之功,必用非常之人!如今,家上已受命為治河都護府都護,整修天下水利,建不世之功業!”
“然則,家上手中,並無激勵人民、鼓舞士氣之良策啊!”
“司馬法曰:軍賞不逾月,欲民速得為之善利也!”
“諺語也曰:重賞之下必有勇夫!”
“而家上目前,並無此賞!”
修渠道也好,建運河也罷。
都是繁重、辛苦和枯燥的事情。
征調的民夫,雖然都有工錢,國家也管夥食。
但……
關東郡國的官員,一個個都是貪婪入骨,雁過拔毛的主。
這些渣渣,連正常的田稅、口賦,也敢玩出無數花樣來。
在民夫們的工錢與夥食上下手,是一定的事情!
偏偏,太子據這個人心慈手軟,未必肯狠下心腸來。
所以……
張越幾乎能想象的到,那些劉據視線不及的地方,肯定會出大新聞。
若治河都護府出了大新聞,甚至發生了民變。
張越跑得掉嗎?
跑不掉的!
始作俑者,必受其咎。
說不定,為了推卸責任,天子、太子,都會讓他來背鍋。
將責任往張越腦袋上推!
而且,這個幾率非常高!
因為,正常的統治者,都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所以,張越也隻好給劉據打補丁,儘可能做好後勤工作嘍。
劉進聽著,卻是不明所以。
他根本就想不到張越這麼遠,也不知道張越是在擔心自己要背鍋。
他輕聲問道:“卿的意思,究竟是什麼?”
“殿下……”張越長身拜道:“成家立業,乃是中國人民之根本欲望也……”
彆說是現在了,再過兩千年,也是如此。
為了結婚,買個房子,六個錢包都翻了個底朝天!
無數人淪為房奴,而更多的人,則欲做房奴而不可得!
甚至豔羨著房奴的生活,以成為房奴為奮鬥目標……
由此可以想見,這一傳統的力量,有多麼強大!
至於現在……
百分之九十九的漢人,都是以成家立業為終極目標!
而很遺憾……
後世結婚,男性除了要給彩禮,還得有房有車。
如今,也差不多。
除了聘禮,女方家庭還會考察男方的家庭條件、財產情況。
雖然要求沒有後世那麼誇張,但也是有著一些基本的條件的。
譬如說,男方至少得有一個宅院……
不然,嫁女兒給你,跟著你餐風露宿咩?
然後,就是起碼得有一塊屬於男方的土地,而且,麵積起碼要有三十畝。
不然,男方就得掌握一門有前途的技術。
譬如說,冶鐵、木工、泥瓦、醫術。
否則的話……
多數人就隻能孑然一身,渡過這一世。
或者,娶一個帶著嫁妝和孩子的寡婦……
特彆是底層的餘子們,尤其如此!
很多地方的家庭,除了長子娶親了之外,其他兒子,都是單身。
這使得社會混亂,盜匪叢生,治安糜爛。
沒辦法,你不能指望一個連老婆也沒有,這輩子都沒吃飽過肚子,不懂得人間溫暖的人遵守法律。
但……
有了烏孫這個媒人,一切都將改變!
就以那五個烏孫留學生的學費來看,就是起碼一千個異域女子。
張越相信,烏孫人為了利益最大化,肯定會儘可能的將價值更高的女性送來。
譬如二十歲以下,含苞待放的異域少女。
而將這些可憐的人,作為給治河民工中的佼佼者的獎賞。
張越相信,如此一來,必可大大激發民夫的工作積極性,消弭怨氣,讓他們更有忍耐力。
畢竟,能去治河修渠的,肯定都是沒有老婆和家庭的餘子。
現在,天上掉下一個金發碧眼,前凸後翹的妹子。
隻要認真勞作,就可以在工程結束後,將之領回家。
為了這個妹子,張越相信,關東的人民,肯定會積極起來的。
當然,話是不能直白的說出來的。
那太赤裸裸,一點都不符合諸夏民族的語境和道德標準。
所以,張越隻好儘可能的用著婉轉的話,對劉進道:“殿下有所不知,彼之夷狄,不識王化,無有仁義,其俗賤女子,惡婦人……”
張越摻著後世阿三的一些習俗和西方的燒死女巫活動,簡單的對劉進做了一個介紹。
什麼女子出嫁給男子,若沒給夠嫁妝,就要燒死。
什麼村寨裡若有疫病,就懷疑有女子在作怪,也是燒死。
什麼女子八歲起,便要承擔一家的全部活計,而男人們則在大樹下曬太陽。
總之是有多慘就講多慘。
說的劉進潺然淚下,惻隱之心,更是無法按捺。
“張卿……”劉進歎著氣道:“夷狄,果然如此嗎?”
“殿下……”張越拜道:“夷狄譬如禽獸,非臣一人所言也……”
當前漢室的輿論界,不分左右,不論今文、古文,對夷狄的態度,都是一樣的。
唯一的區彆,不過是一派主張,夷狄什麼的,不要去管,讓他們自生自滅就好了。
另外一派,則高舉春秋大義的旗幟,主張誅震夷狄,甚至更激進的教化夷狄。
兩派拉鋸之下,各種思想混雜,種種駭人聽聞的言論,讓人為之咋舌。
穿越之初,張越不明所以,以為公羊學派才是對四夷、匈奴最狠的那個。
但現在,他已經知道了。
公羊思想,其實是比較溫和的!
最極端的是穀梁、左傳、思孟,這幫被孟子思想影響的人。
公羊還隻覺得‘夷狄譬如禽獸’——主張夷狄與禽獸相似,但不是不可救藥,經過教育是可以挽救,讓他們重新做人的。
穀梁、左傳,已經是覺得‘夷狄非中和氣所生,王道不能化’。
直接開除了四夷的‘人’籍,連搶救的資格也沒有!
其他弭兵啊、莫如和親便之類的想法,其實隻是這一思潮帶來的表層問題。
真正深刻的是,潛藏在這些人心裡的,對四夷極端蔑視和歧視的心態。
這一點,後來元成之交的儒生們,已經生動的演繹了無數次。
劉進當然也被灌輸過類似的想法。
所以聽著張越的話,點點頭,道:“卿之言,甚是!”
他接受的教育裡,夷狄這個群體,沒有禮教,沒有道德,沒有仁義,茹毛飲血,父子同廬而居,甚至有著收繼婚這樣的恐怖傳統。
完全悖於倫理,不可想象,無法理解!
簡直就是一個辣雞堆!
更何況,他其實隻是一個宅男。
也就最近幾個月,跟著張越,見了些基層的情況,懂了些民生疾苦。
至於那遠方異域之事?
他又沒見過,還不是張越說什麼就信什麼?
就聽著張越道:“殿下,可還記得當初,臣與殿下,巡視新豐,所見所聞?”
“那民間老農的餘子們的情況,可還記得?”
劉進聽著,立刻就回憶起了當初的見聞。
那時,新豐的農民,便是自耕農,也是窮困潦倒。
很多人家徒四壁,彆說娶妻了,便是吃飯都很困難。
劉進見過,一家四兄弟,擠在一件破破爛爛的房子裡,圍著篝火,烤著田鼠的情況。
他們中的老大,已經三十歲了。
最小的弟弟,才十八歲。
每一個人都是衣衫襤褸,麵黃肌瘦!
正是目睹了這些人民的慘狀,劉進現在才會如此堅決的支持張越!
因為,這數月來,新豐的變化,他是看在眼裡。
這次回來,劉進特地帶人重新去走了一趟當初的旅途。
重新看到了那四兄弟的屋舍。
現在,這四兄弟,重建了新屋。
家門口,拴著一頭牛和一匹馬。
屋子裡,甚至看到了兩個粗衣麻布的女人身影。
劉進找人打聽,得知這家人的老大,在三個月前,被新豐工坊園招錄去做工,靠著勤勞踏實,被作坊主賞識,任為管事,月俸有五百錢,所以一下子就有媒人來講親,最終娶了一個喪夫的寡婦。
對方雖然帶了孩子,但也帶來了嫁妝。
老大成親後,老二不久也娶了媳婦。
因為,這家的老二善於耕田,吃苦耐勞,機靈懂事,跟著縣裡的農稷官學習,掌握了維修和組裝曲轅犁、耬車、水車的技術,成為村裡為數不多的技術人員,還錄入了縣裡的鬥食官序列,成為了一個臨時工。
所以,村裡的一個地主,將自己的女兒,嫁了給他。
便是老三、老四,如今,也都說了親事。
一家人的日子,過的紅紅火火。
這讓劉進聽了以後,感慨萬千,內心之中,更是無比堅定。
如今,聽著張越提起此時,想起當初的見聞。
劉進低下頭來,他很清楚,關中都是這個樣子。
關東的貧民,恐怕情況隻會更差。
內心的同情和憐憫,更是瞬間爆發出來。
是啊,夷狄的女子可憐。
諸夏的平民們,也很可憐。
烏孫人若是將那些可憐女子,送來漢家,讓官府做主,與那些無妻男子婚配。
功德無量啊!
而張越最後的話,則徹底擊垮了劉進的心防。
“殿下,如此,則可一舉多得!”
“夷狄之可憐婦人,可得中國丈夫之愛惜,而中國丈夫不至於孤枕獨眠,殿下更可以借此助家上一臂之力,使家上治河之事,順通無阻!”
隻這一句話,便讓劉進站起身來,放下了所以包袱,道:“此事,孤會親自奏疏長安,上報皇祖父與父君……”
“若得準許,孤將親自與那烏孫使者麵談!”
為了父親,也為了中國的餘子和西域各國可憐的女子。
劉進再無顧忌。
此刻,他甚至生出了一種義無反顧的心理。
“孤所作所為,皆為天下……”
“萬方有罪,皆歸孤身吧……”
不得不說,這位長孫殿下,有時候真的是讓人很感動。
張越聽著,長身而拜:“臣謹奉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