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七十一節 抉擇(2)(1 / 1)

延和元年冬十月甲子,時值正午,冬日的暖陽,溫暖這整個城市。

大街小巷之中,一片歡樂祥和的過年氣氛。

在這個日子,哪怕是長安城裡最窮的人家,也會拿出一年的積蓄,為家裡置辦許多新物件。

多數孩子,都是在這一天,得到了夢寐以求的新衣服和新玩具。

甚至,能夠吃到以前吃不到的各色零食、小吃。

而大人們,則在家裡內外,忙碌著、準備著祭祀先人。

但,在靠近未央宮的周圍,以尚冠裡大道和嵩街為核心的貴戚區、富商區。

家家戶戶,都屏息凝神,時刻關注著未央宮的動靜。

數不清的使者,驅策馳騁於道路之中,將一個個來自未央宮的最新消息傳回各自主人耳中。

“大手筆啊!”當未央宮中傳回來了朝堂決定在青徐揚大興土木的事情後,無數人立刻就陷入了癲狂之中。

國家,已經確定要進行數個超級工程了!

揚州有越池工程,徐州有鴻溝2.0,超級計劃,至於青州,黃河治理和運河開鑿並舉!

商人、豪強、官員、權貴,激動的無法自抑!

所有人立刻都開始清點自己名下的訾產,特彆是奴婢數量。

每一個人都感覺,一座超級金礦,出現在自己麵前了!

哪怕隻用合法手段,每一個人都將賺的盤滿缽滿。

家族的財產,將在短時間內滾雪球,一年翻番,兩年十番都不是什麼夢!

然而,很快,另外一個消息的出現,讓所有人都感覺憤怒不已了!

“那張蚩尤想乾什麼?”

“混賬!”

“該死!”

“可惡至極!”

無數的謾罵和狂怒,立刻就在數不清的貴族、官員、商人宅邸之中傳出來。

斷人財路,猶如殺人父母!

隧營計劃,就像釜底抽薪,使得許多人的美夢落空。

成千上萬的五銖錢,數不清的黃橙橙的小可愛,忽然之間就不翼而飛。

誰受得了?

對於這些人來說,張越的行為,比匈奴人甚至是當初的輪台王國、大宛王國還要可恨!

可是,偏偏,他們還無力對抗,甚至根本沒有能力來報複!

報複張蚩尤?

嫌命長嗎?

隻是看看這位權貴腳下的屍骨,所有人都是不寒而栗。

丞相、太仆、帝姬、外戚、列侯、勳臣……

他都已經打了一遍,砍了一遍了。

就連諸侯王,也乾趴了一個!

在這個長安城裡,張蚩尤之名,在貴族二代圈子裡,已經堪比魔王,足可止小兒夜啼!

反正,在現在是沒有什麼人,能提起膽量去對抗這位權貴了。

甚至連公開議論的膽子也沒有!

至於對抗?

那就比報複張蚩尤還要難!

最起碼,其實真要想辦法,不是沒有可能解決這個該死的家夥。

權貴們有著無數暗算和坑人的計策。

明的不行,可以上暗箭嘛!

這長安城裡,死的不明不白的大人物,又是一個兩個了。

遠的不談,當朝天子統治期間,死因不明的大人物,就已經足夠組成一個加強連了!

武安侯田蚡,曾經權傾朝野,但最終瘋癲而死。

冠軍哀候霍膻,乃父遺澤加身,未及成年,就已經得到了整個漢軍邊塞將校的認可。

無數人期待著他成年加冠,然後複製乃父的傳奇道路。

然而,這個美夢在泰山腳下戛然而止。

還有當初,匈奴單於的親弟弟,在長安,處於嚴密保護和重重防護之下,卻連半年都沒有撐過去就一命嗚呼。

論玩陰謀,搞小動作,誰能比的過這些經營無數年,有著無數人脈的權貴?

但,經過大朝議公議後的結論,卻是不可能推翻和對抗的。

因為,這代表著,此事是得到了全天下所有官員、貴族的一致認可。

是天下公議的結論!

對抗它,等於與天下為敵。

大漢帝國的專政鐵拳,在現在的威懾力,可是很可怕的!

所以,這些人終歸也隻能是罵罵咧咧幾句。

然後忍著鑽心徹骨的痛,去琢磨自己該怎樣從中漁利了。

這也是人之常情。

很快,就有聰明人發現,好像,其實,大概,這個事情還是有漁利的空間的嘛!

東南大興土木,雖然勞動力貌似不缺了。

但……

物資呢?

哪怕是修一條幾裡長的渠道,也是鎬、釺的。

東南規模如此龐大的水利建設工程,還能離得開各類工程物品的供應?

而且,這麼多工程,就意味著需要大量官吏和人手。

這都是自家的機會啊!

這樣一想,大家就立刻行動了起來。

有關係的找關係,沒關係的出錢攀關係。

大朝議還未結束,各位朝臣,特彆是九卿一級的重臣家門口,就已經排起了長長的隊伍。

黃金、珍寶、珠玉,跟不要錢一樣的被塞在一個個大包小包的禮盒之中。

美女、寶劍、土地,更是一下子就全部都冒了出來。

反正,大家的訴求隻有一個——請閣下務必手下俺這點微不足道的禮物。

也沒有人會擔心,收禮的人,會不會拍拍屁股不認賬。

拿錢辦事,替人消災,百年來這一規則,童叟無欺。

隻要收了錢,肯定會辦事!

某些節草很高的人,甚至假如事情沒辦成,還會退款,簡直良心!

………………………………

與此同時,宣室殿之中,朝會暫時告一段落,進入了中場休息時間。

一個個侍女,端著茶水、瓜果和其他點心,進入殿中,奉給群臣食用。

畢竟,很多人從昨夜開始,一直到現在,水米未進。

年輕人還好,老臣和元老們,肯定hold不住的。

特彆是當今天子,自從接受了張越的建議後,就特彆講究。

一日三餐,肯定是定時的。

甚至連飲食,都有著特彆安排。

就如同現在,擺在他麵前的這幾樣點心。

主菜是用蹲鴟粉包裹著蒸出來的饅頭,其上點綴著肉醬,旁邊放著一小碟的魚子醬,深灰色的魚子,宛如珍珠一般。

湯是一盅燕窩湯,湯汁晶瑩剔透,散發著無窮香氣,幾顆大棗,漂浮在其中。

微微的嘗了一口燕窩湯,天子就看向殿中,正在低頭用膳的劉據父子,眉頭微微緊鎖,有些猶豫不決,始終無法最終下定決心。

此時,距離張越提議,成立一個跨州郡的,統一指揮和負責隧營的施工建設、河道整修和防汛任務的官署,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此事,已經得到了群臣的一致認可,

就連官署的名字,也有幾個候選了。

但選誰去領導和控製這個官署,卻讓他無比頭疼和糾結。

在理論上來說,他應該選太子劉據。

畢竟,劉據是儲君,還曾多次監國,有著紮實的政治基礎和官員係統。

而且,以儲君兼任總督治河、河防、水利、運河諸事,也確實可以告訴天下人,朝堂對此事的重視。

但疑慮,卻是有的。

這個兒子,萬一再搞砸了這個事情,如何收場?

由之造成的影響,怎麼平複?

這可不是李禹一案,大家悄悄的處置,甚至,連李禹的罪名,也隻是貪汙受賄,而非背主叛君。

儘可能的幫劉據收拾了手尾。

雖然在長安的朝臣之中,基本上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但,天下庶民與官員,基本都是茫然的。

而這治河、水利之事,牽扯巨大。

單單是計劃的隧營,就可能會有數以百萬的人民!

所涉及的工程,更是涵蓋青徐揚,甚至還延伸到了三河地區,並在未來可能發展成為一個遍布整個長江黃河流域的超級官署。

這樣的事情,萬一這個太子,再捅出簍子,做了錯誤的判斷。

這影響的就是全天下!

更麻煩的是,很可能再也無法向天下人隱瞞了。

太子犯錯,一定廣為人知,那就是糟糕透頂!

因為,他將可能會成為一個不再完美的君王!

君王不完美了,就表明其身上的光環褪去,再也不能永遠正確,永遠光輝!

雖然,劉據隻是太子,並非天子。

但總歸會傷害劉氏的統治合法性和政權的神聖性。

太宗皇帝勞苦一生,好不容易才在天下人麵前樹立的聖天子形象就可能要出現一道裂縫。

作為孫輩,天子可不想,太宗皇帝的努力,在自己手裡葬送。

但不選太子,就隻有長孫劉進可以選。

當然,在理論上,他還可以從昌邑王劉髆、燕王劉旦和廣陵王劉胥裡選。

甚至還可以讓小皇子劉弗陵去掛個名,而將此事在事實上委托於多位重臣聯合監管。

但這終究也隻是理論可行,現實中,他真要這麼做了。

保證第二天,整個北闕城樓下,都會擠滿勸諫的士大夫貴族。

而且,這種事情,又不是開玩笑的。

唯名與器不可以假人。

讓其他兒子,出任這樣的重任。

等於宣告天下——朕要廢太子!這立刻就會使國家分裂!

所以,他隻能在劉據和劉進之中二選一。

劉進相較於乃父,優點當然是有不少的。

首先,這個長孫年輕,年輕就意味著可塑性極強,若讓劉進去負責此事,經過這治河工程和其他運河工程的捶打,不用五年就能鍛煉出來!

更可在這其中,學習如何處理郡國、地方、諸侯的矛盾,並知道該如何協調各方利益。

這可是書本上根本學不到的東西。

不必擔心,重蹈魯哀公的覆轍。

其次,劉進沒有受到過太多利益集團的牽扯,本身相當乾淨,這意味著,他可以更好和更恰當的處置各類事情。

又有張子重在旁輔佐,以這個臣子最近展現出來的手腕和果決,也就不必擔心,這個長孫到了地方會被地方胥吏絆住手腳。

隻是,這缺點和弊端,也同樣突出。

主要是年輕,根基太淺,身邊沒有什麼人。

除了一個張子重,似乎還不錯,就沒有了其他夠分量的臣子了。

若貿然讓其承擔這樣的重任,且不說能不能把握分寸,控製力度。

恐怕,就連架子都很難搭起來!

故而,天子內心糾結不已,權衡不定。

拿起勺子,又喝了一口燕窩湯,天子微微的歎了口氣,然後就對身側一直站著的張安世,低聲問道:“尚書令,卿覺得,太子與長孫,孰能擔當大任?”

張安世聞言,嚇了一大跳,立刻就輕聲答道:“臣愚鈍,安知此事?”

天子聞言,失望的搖了搖頭,低聲歎道:“也對,卿非汲長孺……”

若是汲長孺在,一定會給自己一個答案的!

那個頑固的老家夥,雖然脾氣犟,但敢說實話,敢講真話,特彆是敢講那些他不喜歡或者在旁人眼裡以為是禁忌的話。

可惜,他已經死了二十年了!

自汲長孺後,再也沒有一個敢於冒著他發怒的風險,講真話的近臣。

甚至,為了爭辯,能跟著他這個皇帝一起去上廁所,蹲在在門口,喋喋不休。

汲長孺活著的時候,天子覺得胍噪,就打發這個家夥去了淮陽。

然而,等汲長孺一死,他就不可避免的常常懷念。

張安世聽著,不敢答話,隻是恭身彎腰。心裡麵卻是稍有吐槽:“這滿朝上下,誰能跟汲黯比資曆啊?”

若他有汲黯的資曆,大約也能有那個膽子!

可惜沒有!

天子卻是放下勺子,朝在禦階下的坐席上大快朵頤的張越招了招手,道:“卿近前來……”

張越一見,連忙放下餐具,小心翼翼的提起綬帶,亦步亦趨,走上禦階,來到天子禦座前,拜道:“陛下有何吩咐……”

天子朝他招手,道:“卿再近前來……”

張越看了看左右,提起綬帶,再向前幾步,來到了天子麵前。

“朕問問卿……”天子輕聲:“依卿之見,太子和長孫,誰更適合去主持河道工程?”

張越一聽,嚇得寒毛倒立!

這是送命題啊!

可又不敢不回答,好在,他還有些機智,立刻想起了後世幾位聰明人的答案,立刻拜道:“陛下,臣以為,這個問題陛下不該問臣,陛下應當去問家上和長孫殿下,看看家上和長孫的意願啊!”

“若是有誌於此,陛下自然會做出聖裁的!”

天子聽著,眼睛一亮,揮手道:“朕知道了……”

是啊,自己應該去問問太子和長孫,看看他們兩個的態度。

若有人不想去,不就解決問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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