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五節 開導(2)(1 / 1)

為了劉進,更為了自己的小勾勾,張越隻能儘力而為。

“家上怎麼可以這樣說呢?”張越恭身拜道:“家上為儲君,此事早付宗廟,得社稷神靈之信,家上仁厚,天下皆知,雖有小錯,但人誰無錯?孔子曰:知錯能改善莫大焉!其望家上明察之!”

劉據聽著,卻是隻是盯著地麵,默不作聲。

這讓一旁的衛皇後和劉進,都急的有些頭疼。

也是直到現在,衛皇後和劉進,才發現原來他們根本不曾真正的熟悉自己的兒子(父親)。

劉據表麵寬厚豁達,就連彆人對他的陷害和構陷,也經常不以為意。

當初,蘇文構陷劉據,沉迷美色,使得天子特地給太子加了兩百宮女。

黃門侍郎常融也多次陷害劉據,甚至在天子麵前顛倒黑白。

讓衛皇後恨得牙咬咬,多次勸劉據乾脆殺了常融等人,以絕後患,結果劉據卻拒絕了衛皇後的要求,還說:第勿為過,何畏文等?上聰明,不信奸邪!

意思就是,我沒有做錯,身正不怕影子斜,更何況天子那麼聰明,不會被小人蒙蔽的!

然而,從未有人想到過,在劉據豁達仁厚的性格之下,還隱藏著一個如此極端的人格。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位太子殿下與他的父親是一樣的。

很容易就會偏執,而一旦偏執,十匹馬都拉不回來!

現在這個偏執的人格覺醒,令他自暴自棄,甚至自我懷疑。

仔細想想,這似乎也是老劉家的遺傳。

惠帝劉盈,梁王劉武,河間獻王劉德,都在理想破滅後,黯然神傷,鬱鬱而終。

想著這些人,衛皇後就忍不住道:“太子!莫要忘了當初,汝在長平烈候病榻前的誓言!”

劉據聞言,終於意動。

長平烈候衛青,不僅僅是漢家的戰神,國家的保護神。

更是他的舅父!

從小將他撫養大的舅舅!

甥舅感情,甚至形同父子!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他的性格,受到了衛青的莫大影響。

衛青為人敦厚,平易近人,性格豁達,富有同情心。

他極為重視家庭關係和故舊感情,有恩必報。

在世之時,天下受其恩惠者,如過江之鯽,數都不數不清楚!

哪怕是現在的朝堂上,很多大人物,也是其提拔起來的。

譬如,北軍護軍使任安、長安司直田仁、司隸校尉王安、禦史中丞暴勝之,甚至連執金吾王莽,也都是衛青發現和舉薦的。

衛青的成功和偉大,讓劉據下意識的模仿和效仿。

他模仿著舅舅的寬厚、豁達,模仿著舅舅的仁愛與念舊,更模仿著舅舅的言行舉止。

他內心之中,一直渴望自己能夠像舅舅衛青一樣得到天下人的認可與承認。

甚至像舅舅衛青一樣成功!

當初,衛青病重,纏綿病榻,曾握著他的手,叮囑:“太子,國家社稷,全賴汝心,治亂成敗,係於汝誌!”

劉據於是哭著跪在衛青麵前發誓:“舅父大人,但請安心,據兒必定不負舅父之望,懷仁心以行丈夫之誌!”

這麼多年來,他一直努力,希望能做到誓言!

可惜,鬱夷之變與其後發生的種種變故,特彆是李禹的事情,讓他幾乎沒有了再去實踐誓言信心。

在某種程度上來說,這也是讓他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因之一。

對舅父和百姓的愧疚,讓他的內心無比惶恐。

他甚至不敢再去想,自己死後,該怎麼去見九泉之下的舅舅!

那個一生都在為了他和他母親以及這個國家嘔心瀝血的男人!

此刻,聽到母親主動提起這事,他終於崩潰,掩麵抽泣起來:“孤無顏見舅父於九泉之下,愧對父皇,愧對天下……”

“父親大人……”劉據這麼一哭,劉進也跟著哭了起來。

“家上……”張越連忙上前,道:“長平烈候若在,見家上做此小女兒狀,其心何安?”

他算是終於抓到重點了。

從衛皇後的話和劉據隨後的反應來看,張越知道,衛青恐怕就是這位太子殿下最大的軟肋和刺激點了。

既然如此,那就該用衛青來激發劉據的鬥誌!

果然劉據一聽,就止住了哭聲。

他想起了自己的舅舅,那個哪怕晚年,深受病疼折磨,縱然身上的舊傷發作,疼的冷汗直冒,卻依舊如往常一樣,穿著甲胄,佩著長劍,走在宮闕之中的男人。

他有鋼鐵一樣的意誌和泰山般的鎮靜能力!

舅舅生前,最常說的話就是:“這點小疼,臣視若蚊蟲叮咬而已!”

他最自豪的,也一直是自己的意誌。

當年宮廷上下,所有人在這位被傷病折磨的奄奄一息,連走路都有些搖搖晃晃的男人麵前,隻能俯首低頭。

“舅舅若在,必不喜孤的這個樣子……”劉據在心裡想著。

可是……

他抬頭看著張越,道:“父皇對孤,已是失望至極……”

他很清楚,自己的父親這一次是真的發怒了。

這一次,老父親的反應,超出了他過去的所有反應。

那種對自己的失望和厭惡的神色,是直接寫在臉上的。

“陛下,怎麼可能對家上失望?”張越連忙拜道:“臣愚以為,陛下對家上的愛與期望,從未改變!”

“嗯?”劉據的眼中閃過一絲動容。

對他來說,他現在最大的矛盾和問題,就來源於他父親對他的態度以及自身內心的愧疚與自責。

這兩種情緒,在他內心之中反複糾結,讓他難以自安。

“臣聽說,當初,陛下曾親口對家上道:吾當其勞,以逸遺汝,不亦可乎?”

“陛下,勞苦一生,所求的不過是想將一個強大、富足、安康的天下,交給家上,令家上少些煩憂而已……”

“臣聞之,父者猶天,母者猶地,子猶萬物也!天地愛萬物,所以有陰陽四時,雨露之滋潤,天地之愛萬物,所以有風雨雷電,水旱蝗湯!何也,此天地以磨礪萬物之事也!”

“玉不琢不成器,人不學不知道,故諺曰:不曆風雨不可以見彩虹!”

“故而孟子曰:故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

“今陛下所以遷怒家上,乃是希望家上,能夠遇挫逾勇,明為政者之要,知天下事之艱難、複雜!此所謂書雲:兼聽則明偏信則暗!易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

“其望家上明察之!”張越說完深深俯首。

毋庸置疑,他在給天子和劉進推銷了自己的那一套心靈雞湯+多難興邦論後,對劉據也推銷了起來。

這也是一種思想或者說行為方式在中國要獲得成功的最佳方式。

就像董仲舒當年做的一樣,隻要上層接受了,下麵的人就會跟著認同。

沒辦法,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

在大一統的漢室帝國結構下,再沒有比皇室更好的推銷點了。

一般來說,隻要說服了皇室,幾乎就說服了天下。

劉據聽著,望著張越的身子,終於有了些精神。

仔細想想,似乎還真是這麼個道理?

好像,張子重說的是這麼一回事!

回想這麼多年來,老父親與自己之間的事情。

劉據不得不去信張越的話。

他呢喃的看著張越,還是有些不太自信的問道:“卿說的是真的嗎?”

張越連忙拜道:“當然!臣所說的真假,家上心裡應該是清楚的!”

“這世上豈有不希望子女成才的父親?何況當今天子,一代雄主,胸懷三王之誌,口銜五帝之仁,澤被四海,豈能無澤家上乎?”

“這些話……”劉據看著張越長聲歎道:“恐怕隻有愛卿肯和孤說,也唯有愛卿方能如此!”

“孤聽說,子胥儘忠而忘其號,比乾儘仁而遺其身,自古忠臣義士,竭誠不畏斧鉞之誅以陳其言,誌在匡扶社稷……”

“大約說的就是愛卿這樣的人……”

“臣惶恐……”張越連忙拜道:“臣不過是儘職守而已……”

劉據起身,走到張越麵前,扶起張越,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對張越拜道:“既如卿言,那敢問愛卿,孤當以何行,而致父皇之意,以合天下之望?”

隨著這句話出口,衛皇後的神色,終於轉泣為笑,看著劉據滿意的點點頭。

這才是她的兒子!

劉進也是長出一口氣,滿是感激的看著張越。

自聽說此事後,他就一直充滿了自責和內疚。

在他看來,這個事情,其實是他造成的。

要不是他心態急迫,去和皇祖父稟報,想要多拿些軍械,或許就不會導致這麼多事情了。

講道理,其實新豐的冬訓,所需要的軍械,完全可以從武庫裡,選那些報廢和卷刃的兵器。

若隻是從武庫拿個數百件類似的軍械,以他的身份根本不需要向天子報告,隻需要到丞相府報備一下就可以了。

甚至,都不需要這麼麻煩,下令給京兆尹,讓京兆尹去打報告就行了。

是他心態急切,想要讓人刮目相看,才搞出這個事情。

如今,父親終於能走出頹廢,重拾鬥誌。

劉進終於放下心來。

隻有張越知道,這一切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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