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二節 希望之地(2)(1 / 1)

在陳萬年和桑鈞的陪同下,張越來到了位於工坊園中央的工商署官邸。

張越抬眼看了看眼前的這棟建築,怎麼看他都覺得,似乎好像是長安大司農官邸的縮小複刻版。

甚至就連門口,也和長安大司農官邸一樣,栽種了五顆鬆柏。

隻是,新豐工商署的鬆柏,隻是幼苗……

“侍中……請……”桑鈞親自上前,為張越推開官邸大門。

整個工商署的官吏們,早已經在門口兩側列好了隊伍。

眾人見到張越,連忙紛紛恭身行禮:“下官等恭問侍中公安!”

張越望著他們,眼睛從他們的身上掃過。

工商署的官吏,大多數是他親自在公考的時候挑選出來的。

所以,他甚至能叫得出每一個人的名字,甚至背的出他們的籍貫和家庭背景。

“本官一切皆安……”張越笑著拱手回禮:“也願君等安!”

於是,就在眾人簇擁下,來到了工商署的正廳。

“請……”桑鈞低著頭,將張越領到上首正位,拜道:“侍中請上座……”

張越也不推辭,直接坐了下來。

桑鈞這才又將陳萬年安排到張越下首坐下,自己則坐到陳萬年對麵,微微擺手,整個官廳的大小官吏,立刻各自有序的坐下來。

張越卻是拿著眼睛,打量了一番這個工商署的正廳。

四周牆壁上,掛滿了算盤。

粗粗的數了一下,至少有十五個以上!

看來,桑弘羊支援了桑鈞很多算盤能手!

以至於這新豐工商署,成為了目前天下第一個全麵使用算盤辦公的官衙。

據說,工商署上下官員,隻要有編製的,現在都已經會使用算盤辦公了。

這種全新的計算工具和計算方法,也使得新豐工商署成為了一個無比高效的機構。

在過去,需要三天、五天才能有結果的很多事情,現在隻需要半天,就能看到結果!

這令工商署得以全麵監控整個工坊園的活動。

桑鈞就在質日裡得意洋洋的說道:自是之後,賈人之訾,儘在吾目矣!

這確實是一個可怕的事情,特彆是對於商人們來說。

一旦讓官府摸清楚了他們的生產經營活動和資金往來軌跡,再想偷稅漏稅,恐怕就沒有這麼簡單了。

桑弘羊為什麼這麼招人恨?

他非常善於收稅,占了很大部分原因。

不過,暫時來說,新豐工坊園,依然是商人們的天堂。

他們暫時還不需要擔心,剛剛賺了錢,還沒有來得及焐熱,就被工商署的官吏上門,要拿走一部分。

“本官去長安之前,曾經下過公文給工商署諸君……”張越看著眾人,緩緩的問道:“要求工商署,儘快製作一整套標準的度量衡,以此便利民眾……不知道如今這個工作做的怎麼樣了?”

書同文、車同軌,一度量,這是秦並有天下的標誌。

隻是,到了漢季,曾經統一的度量衡標準,再次變得混亂了起來。

這主要可能得黃老學派來背這個鍋。

因為,當年執政的黃老學派政治家們,秉持的是‘隻要百姓不犯法,哪怕他想炸掉地球也隨他去’的態度。

這造成了漢家文景之間,天下工商業的極度興盛與繁榮。

同時也造成了整個度量衡標準的紊亂。

要知道,在當年,為了賺錢,那幫奸商可是什麼事情都乾過!

私錢泛濫的時候,往錢幣裡摻鉛和鐵的,是有良心的商人。

沒良心的家夥是在往鉛、鐵裡摻銅!

更可怕的是,這些家夥鑄錢極不走心。

各種錢幣的重量大小不一,很多錢幣打著八銖錢的旗號,實際重量不過五六銖。

但黃老學派的政治家們對此熟視無睹。

在他們看來,人民並沒有犯法啊!

因為國家沒有規定說禁止私人鑄錢!

所以呢,他們決定將這個事情讓‘市場’來解決。

結果就是市場,果真幫他們解決了這個麻煩你說我的八銖錢是六銖錢是吧?泥腿子!睜大你的眼睛仔細看看,俺這銅累到底幾銖?

是的,這些聰明的家夥,自己私自做了稱錢的銅累,然後自己製定了符合自己利益的標準!

反正,農民連字都不認識,輕輕鬆鬆就可以打發了。

但這還隻是漢季前期度量衡標準紊亂的情況之一。

在其他幾乎所有標準中,一切都已經亂了。

譬如說,在關中地區,土地行秦代大畝製度,一畝地廣二百四十步,寬一步,而在關東多數地區,一畝地是廣一百二十步寬一步,而兩者要交的田稅標準是相同的……

也譬如說,在長安,一石糧食重四鈞一百二十斤。

但民間有聰明人發明了小鬥,有些小鬥僅為官方鬥器的三分之一。

他們借糧食給農民就用小鬥借,收債的時候就換大鬥……

於是,整個天下幾乎都是一片混亂。

很多偏遠地區的農民,為了避免被人坑,甚至至今都不接受錢幣交易。

他們隻願意以物易物,或者用布帛交易。

而紊亂的度量衡標準,也對手工業的發展,造成了不利影響。

好在,在張越之前,名臣兒寬已經將天下的度量衡的混亂情況,做了一次梳理,規定了相應規格的製度,詳細的說明了各自的標準劃分。

隻是……

國家雖然做出了規定,但下麵的人,卻很少願意去做。

因為,度量衡的事情,吃力不討好。

費儘心思做了出來,未必能有什麼作用。

隻會招來治下豪強地主和富商的反感!

況且……講老實話,整個天下,有這個技術水平,能夠鑄造出這樣精確到分毫和銖兩的度量器的人,少之又少。

畢竟,現在可不是後世,大工業時代。

人類甚至連納米、誇克也能衡量,精確計算出它們的大小。

而在如今……旁的不說,能夠加工一個重量為一個標準‘銖’的銅累的技工,全天下恐怕也沒有幾個人!

而能在一尺長的銅尺上精確標明‘寸、分、、毫’的人,恐怕不足十指之數。

即使是將條件從一銖放寬到五銖,把最小單位從毫變成分。

全天下能夠做到這樣的事情的技術工匠恐怕也不多。

所以呢,各地官員,索性就放羊了。

但張越知道,一套精準的度量衡器,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沒有規矩不成方圓。

沒有精確的度量衡,就無法進一步的提高漢家的工匠技術水平和製造水平。

所以,工商署掛牌後,張越交給這個機構的第一個重要任務,就是製造出一套符合國家標準的度量衡器。

桑鈞聽著張越的問話,連忙起身,拜道:“回稟侍中,下官與諸同僚,日夜不休,全力協作,又賴侍中授給文書與圖紙,如今,幸不辱命,已製造出了一套度量衡器,願請侍中一觀!”

說著,他就拍拍手,然後,十幾個吏員,便抬著一整套由銅、鐵等金屬鑄成的度量器走了進來。

張越起身,看向這些大小不一的器皿。

走到它們麵前仔細觀摩和研究。

與後世之人的普遍印象不同,秦漢兩代在度量衡的細分路上,堪稱登峰造極,幾乎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所能做到的上限。

就像現在,出現在張越視線中的這四套不同樣式的度量器。

在漢季,度量衡一分為四,分彆被稱為‘律、度、量、衡’,分彆對應律器、容器、量器和衡器。

但其實,這四種度量器,係出一源。

它們都是從諸夏民族的始祖,傳說中黃帝製造的一種樂器的基礎上演變而來龠!

於是,龠成為了中國自古以來最小單位的容器。

按照漢人的理解,一龠就是黃鐘樂器之中最小的那根定音管。

按照當年北平文侯張蒼規定的標準,一龠長九寸,直徑九方,既20.79厘米長,直徑0,72厘米。

這樣的一根小管,當可容納黍一千兩百粒,其重量當為十二銖。

於是就這樣完美的將度量衡統一在一個器物之上。

隻是可惜,理想是豐滿的,現實是骨乾的。

首先,黍這種作物果實顆粒,大小不一,重量不等。

雖然每一粒在肉眼看上去差不多,但當1200粒黍堆在一起的時候,量變產生了質變。

而這種龠又太大了,當人們企圖用它為標準來計算其他數據時,隨著單位的增加,偏差隨之出現。

但任何企圖廢棄以龠為單位的行為,都是不可饒恕的。

更是完全違背先王教訓和詩書教化的大逆不道之行為!

書曰:同律度量衡,又曰:先立算命,孔子曰:謹權量、審法度,廢修官,舉逸民,四方之政行焉!

在古老的諸夏哲學來看,樂律是萬物起源,一切文明和教化的根基所在。

它是數學的先驅,蘊含著先王無窮的智慧!

它是文明的火炬,照亮萬事萬物的光!

它能導人向善,它能指引迷途之人,回歸正確的道路。

它就是信仰!

它便是諸夏!

任何企圖否定這個理論的,在這個時代,等於自絕於天下!

而,另外一個作為關鍵衡量對照的黍也一樣是不能否定的!

因為,這是先民接觸到的第一種作物,是先民馴化的第一種植物。

在人民心裡,黍代表著祖先的智慧和精神。

放棄黍,意味著放棄祖先,等於背祖叛宗,要被發左進山當野人!

所以,張越隻能另辟蹊蹺。

好在,後世的文獻和考古發現,給他提供了無數靈感和幫助。

在新莽時期,王莽這個濃眉大眼的家夥,在規則之內,做出了重要改變!

首先是,他大量製造了各種精準的度量器。

其次是,他在龠之下,細分出了兩種更小單位的標準撮和分。

一撮大約2.07毫升,一分約1.2毫升。

然後他規定了一分容黍六十四粒,在時代技術局限的背景下,完美解決了龠的標準和黍顆粒帶來的問題。

張越摸著王莽過河,自然也有了思路。

在離開新豐前,張越讓丁緩做了一個精巧的權衡類似於西方羅馬的等臂天平的稱具。

然後,讓丁緩進一步改進這種權衡,使之能夠做到精確衡量六十四粒黍,在天平另一端放上細沙。

於是,重量的標準單位問題被解決了。

在此基礎上,張越命令工商署製造,基於此數值的全新度量衡器。

此刻,望著眼前的這四套度量器。

張越伸手,輕輕的撥動了一下在最前麵的,由一根根大小不一的管子組成的‘律器’。

清脆的聲音,回蕩在官衙之中。

“參三以變,錯綜其數,先王之道美哉!”張越輕聲說著:“故自古王者統業,先立算術以命百事!”

他回頭看著官員們,語重心長的道:“諸君當要銘記先王之訓,數為萬物之母,為萬事之基,它事皆可廢,獨數不能廢也!”

“諾!”眾人恭身答著,心中也都各自有著想法。

但對張越的訓示,卻全部牢記於心。

張越卻是走上前去,看著律器之後的權器(衡器)。

漢季的權器,是環形的。

一層又一層堆磊在一起,最下麵的甚至隻有一層薄薄的銅片,它的重量隻有一銖。

張越輕輕的抬起它們,讓它們劃過自己的雙手,感受著它們的律動。

權器是對百姓最重要,也是最關鍵的造物!

因為它直接關係百姓的生產生活和交易。

畢竟,大多數人民不識字,是文盲。

他們唯一能參考的對照物,就是這些權器了。

有了這套標準的權器,以後奸商和豪強們再想玩花樣,就得換個方式了。

“銖兩斤鈞石……”張越滿意的點點頭,然後就轉過身去,看著被擺在一張案幾上的尺子。

這個尺子,有彆於如今的所有量尺。

不僅僅是它的精確度它最小可以丈量到毫。

這個單位,靠著肉眼已經幾乎無法認出來了。

更關鍵的是,這把尺子上,多了一個小東西。

一個可以自由移動和卡在尺子上任何一個表麵上的小小的卡尺。

張越拿起來,心裡滿是自豪。

因為這把尺子,比後世新莽時期出土的原始卡尺更先進!

王莽的卡尺無法移動,而它可以!

有了這把尺子,漢家的工匠就能做更多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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