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三節 影響(1 / 1)

幾乎是一夜之間,長安的列侯勳臣手裡麵,都或多或少的得到了一張紙。

薄如蟬翼,潔白透明,在陽光下甚至燁燁生輝,恍如珍寶一般。

它與絲綢一樣順滑,和狐裘一樣柔軟。

更重要的是——這種紙,非常便於書寫!

“這是誰發明的?”一個疑問在人們心中響起。

旋即,消息從宮裡傳來——此侍中紙也,侍中張子重以獻陛下之法而造,天子得而喜,故與賜列侯公卿士大夫……

“張子重?!”

“張蚩尤!!!!”

一個個列侯張大了嘴巴,一位位公卿呆如木雞。

頓時,他們感覺自己手上拿著的寶物,猶如千鈞重。

特彆是當他們得知,這種寶物的製作之法,已經被獻給了天子,由天子交付少府卿製造,且馬上就能大規模的供應宮廷需求時。

人們知道,世界變了。

漢家曆史從此將大不相同!

過去,一支竹簡,重二三兩,最多隻能在上麵寫十四個字,通常將幾十支編在一起,作為簡書。

故一卷竹簡重達數斤,但其上最多隻有幾百個字。

士大夫讀書,經常讀的腰酸背痛,卻隻能看幾千字而已。

而這種侍中紙,每張規製和民間的尺牘一樣,長一尺,寬三寸,有人嘗試了一下,發現假如將這種紙寫滿文字,一張起碼能寫八九百字,而且字跡工整清楚。

更要命的是——它的重量不足一銖!

換言之,一張這樣的紙張,就能承載相當於過去需要兩卷書簡才能記錄的文字!

換而言之,很可能數百張侍中紙,就可以將戰國諸子中任意一人的文章全部記錄下來。

而在以前,可能需要整整一個書房來裝載。

在想清楚這一事實後,無數人都沉默了。

“話說……”

“那張侍中似乎父母早亡,連長兄也早棄宗族……”有人在心中悄悄的想了起來這個曾經因為天子威壓而被刻意忽略的事實。

這本來是對方的一個缺點!

曾是無數列侯們望而卻步的原因。

畢竟,張越雖然陡然幸貴,但終究根基淺薄,宗族卑弱無人!

這樣的人,即使陡然崛起,但也可能很快就會如同流星,劃過天際。

漢室自立國以來,能富貴長久的家族,哪個不是宗族鼎盛,人才輩出?

譬如李廣李蔡家族,也譬如長平侯家族。

但現在就不一樣了!

事實已經證明,對方是可以一個人就撐起一個強盛的權力家族的!

僅僅是這侍中紙之遺澤,恐怕都能福懋子孫數代!

而其宗族卑弱的缺陷,在如今,也一下子變成了優點——若能嫁個女兒過去,賢婿宗族無人,他除了扶持和幫助丈人家,還能幫誰?

現成的金大腿啊!

尤其是長安城中的那些如今漸漸衰落的列侯家族,現在一下子就紅了眼睛。

人們幾乎是一夜之間發現了一座金山一樣,神色激動了起來。

隻是……

對方沒有父母,甚至沒有兄長,隻有一個處於長水校尉保護下的長嫂。

假如要結親的話,也沒有由頭和辦法去接近啊……

這時,一個女人出現在了眾人視線之中,信武君欒夫人。

據說她是迄今為止唯一一個能與那張蚩尤長嫂親密往來之人。

由是,欒夫人迎來了她人生的一個小巔峰。

幾乎是一夜之間,她在長安城的社交圈子裡的地位,就水漲船高,無數大人物紛紛遞貼,要請她去做客。

不過,這女人很精明,深知自己的角色,聞訊立刻跑回了南陵。

………………………………

在思想界,侍中紙帶來的震撼,遠超貴族圈。

幾乎是在公卿們基本都知道了紙張的時候,在京的士大夫博士們,也都得知,甚至親眼看到了白紙的存在。

畢竟,有很多博士,都是諸王的太傅或者官員。

譬如身為昌邑王太傅的夏侯始昌,就拿到了足足五張天子賜給昌邑王的‘侍中紙’。

此刻,他就傻傻的坐在自己的書房之中,看著擺在案幾上的那五張白紙,滿是皺紋的臉上,爬滿了深深的憂慮。

作為研究災異和天象的資深專家,作為董仲舒之後,公羊學派的災異學第一人。

此刻,這位老先生心中滿是疑惑:“為何,此物出現,天象卻沒有給我預兆?”

按照他的理解,天人相與之間,必有異象。

《春秋》之中,人主有失、有德,天皆報以災異或者祥瑞。

可是……

為何這張子重獻紙這麼久了,老天爺卻沒有降下什麼祥瑞呢?

他仔細想了想,最近兩個月來,自己觀測的天象和記錄的天文。

怎麼都找不到,有異常的地方。

換而言之,老天爺這次對這種侍中紙的出現,沒有絲毫表示。

這是為什麼呢?

夏侯始昌百思不得其解。

他當然不會承認,自己和董仲舒主張的天人感應理論出了問題。

在他與董仲舒的理論體係之中,天雖然至高無上,擁有主宰一切的威能與權柄,但曆史是由人創造並推動的。

而天並不會乾涉這些。

祂隻會對人的行為作出反應。

做的好,天獎勵、嘉勉,做錯了就警告、乃至於懲罰。

無論獎勵、嘉勉或者警告、懲罰,皆會反應在自然變化之中。

而毋庸置疑,這次‘侍中紙’的出現,老天爺一定會喜歡。

既然喜歡,那就該獎勵點什麼來表示表示啊!

夏侯始昌很憂桑。

因為,他必須針對這次的事情,給出解釋和證據。

不然,很可能就會被人質疑。

而公羊學派的其他人,此刻,都已經沉浸在狂喜和興奮之中!

尤其是理性派和激進派,幾乎都在手舞足蹈的歡呼雀躍。

對公羊學派來說,他們自始至終,始終堅信,萬事萬物都在不斷變化。

而變,就是其理論體係的一個核心要素。

所以,他們什麼都想追求新。

新律法、新曆法、新製度、新規則,甚至新王、新時代。

現在,白紙的出現,預示著一個全新的時代來臨!

人們將告彆過去千年使用竹簡的曆史。

這說明什麼?

這是一個重要的信號,預示著新王將要出現了!

三代之後的第四代,即將開始!

從孔子開始,他們已經等待了數百年了。

這漫長的苦難,這禮崩樂壞,沒有聖王治世的時代,終於要結束了!

誰不高興?誰不興奮?

卻是苦了其他人。

特彆是古文學派的博士們,人人都是愁眉苦臉。

“奇技淫巧,亂國政,壞聖人之製!”有人痛斥不已,對紙的出現,直接表達了自己內心的厭惡。

對於他們來說,帽子再舊也得戴在頭上,鞋子再新也是踩在腳上的。

簡牘,是先王之製。

現在,有人居然想用一種新的材質來取代先王的簡牘?

這完全不能接受,簡直不能理喻!

這是牝雞司晨,是顛倒綱常,是崩壞禮製!

“吾此生寧死也不要用此物書寫!”有頑固分子指天發誓。

在他們看來,用紙來書寫文字,記錄知識,就是對先王和先賢的褻瀆!

“吾當做當時伯夷叔齊!”甚至有諸侯王博士言之鑿鑿的立下誌向。

一個個自是斬釘截鐵,一副堅貞不屈的模樣。

就像他們迄今依然堅持用小篡寫字,堅持用楚音說話一般。

在內心之中,他們卻是無比的恐懼。

恐懼著這個新的變化,新的發展趨勢的出現。

人人心裡都明白,一旦此物大行其道。

那麼……

知識,他們就將無法徹底壟斷了!

再想像從前那樣,將幾千個字就賣它幾十萬甚至上百萬,將徹底變成奢望。

而,當讀書人多了起來以後,他們自身家族的優勢和地位也將受到衝擊!

現在,天下讀書人不過十來萬。

就已經有很多傳承古老的詩書世家,受到了嚴重衝擊。

有很多泥腿子庶民讀了書,做了官,發達了以後,地位甚至比他們這些有著悠久曆史的家族還要高!

這叫他們如何接受的了?

而導致這一局麵和情況出現的罪魁禍首,就是當年董仲舒、胡毋生,大開山門,廣受門徒!

現在,又冒出了比竹簡更輕便、更簡單、更實用的‘侍中紙’。

可以預見,未來天下讀書人的數量,可能會繼續膨脹。

物以稀為貴。

知識分子多了就不值錢了!

可是,他們卻對這個事情的出現和發展,沒有任何乾涉力。

自然,隻能歇斯底裡的哀嚎和詛咒。

當然,最恐懼和害怕的,自然是楊宣。

當楊宣得知‘侍中紙’的存在的時候,已經是下午了。

距離公開講義,僅剩下不過八個時辰。

“這……這……”楊宣幾乎是顫抖著身子,看著那小張擺在自己麵前的白紙,內心之中,被恐懼徹底侵占。

直到此刻,他終於明白,自己內心一直以來的不安來自那裡?

他很清楚,自己的對手,那個侍中官,選擇在這個時候,掀開這張底牌,就是想致自己於死地,甚至達到不戰而屈人之兵的目的!

可是……

“對付吾,用得著這麼狠嗎?”楊宣都要哭出來了。

這種大殺器,不是應該留給穀梁或者詩經、易經等大學派的嗎?

左傳學派,這小胳膊小腿的,至於這麼用力?

“張蚩尤,真是張蚩尤啊……”

“這是完全不給我活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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