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三節 公無渡河(2)(1 / 1)

“張侍中……”江升拄著拐杖,特意推開左右的家人的攙扶,來到張越麵前,微微拱手道:“老朽在門外聽得侍中之言,其言雖善,但老朽以為,其義過苛……”

他看著在殿中已經是恐懼萬分,喪掉了膽氣的文斌與陳盛兩人,嘴角微微抽搐。

為自己的學派裡,居然出現了這樣的廢渣而感到失望不已。

再想著自己的對頭,董仲舒門下教育出來那些弟子們,他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

這人比人可真是比不得!

但,再氣惱、再氣憤,他卻也隻能幫著這兩個家夥,先解脫了罪責,最起碼不要送到廷尉那裡去。

若是這兩個人被送給廷尉了……

江升知道,整個穀梁學派都要顏麵掃地,成為天下笑柄。

公羊學派更是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到處宣傳穀梁的這個醜事。

要不了多久,天下人就會知道,穀梁的士人的嘴臉醜惡到什麼地步了?

這可真是太要命了!

所以,江升也沒辦法,隻能救他們。

“且,侍中豈不聞,《春秋》之義,內不言戰,以舉其大者……”江升輕聲道:“侍中為長孫輔佐大臣,而長孫,家上親長子!文、陳兩人,家上之臣也!其雖有錯,但罪不至死,如侍中致法於彼,徒傷《春秋》之義……”

說完,他便語重心長的道:“其望侍中三思!”

張越聽了,嘴角微微抽動了一下。

若換了從前,他大約是聽不懂這位穀梁巨頭所說的話。

但現在嘛……

之前一個多月,為了玉果,張越將近千卷書簡喂了瑾瑜木。

由此帶來龐大的閱讀量——主要是他覺得閒著也是閒著,索性就把手裡的藏書和能找到的書簡統統看了一遍,然後固化了下來。

當然,這隻是記住了這些文字。

但理解什麼的,卻是不可能。

雖然他還可以從後世大量回溯信息,加快解析速度。

不過,沒有名師指導,解析速度奇慢無比。

但也差不多能有資格與當時大儒們說話了,不至於連對方說的是什麼都聽不懂!

故張越知道,這位江升江公的話,其實是一個陷阱。

所謂的《春秋》之義,內不言戰,舉其大者,典出《穀梁春秋》隱公十年,乃是穀梁學派思想的一個關鍵核心要略。

這句話在最初其實隻是表達《穀梁春秋》的作者對於孔子作春秋的標準的一個猜想。

意思呢也很簡單,就是《春秋》中孔子是將魯國作為正統來寫的,所以魯國是內(諸夏的化身),既然是諸夏,那麼就一定光輝偉大正義。

而正義永不敗。

正義也永不欺淩無辜、殘害弱小。

所以呢,找遍春秋,你也找不到幾次魯國主動入侵他國,並攻占對方城市的記錄。

翻遍春秋,你也基本上找不到‘我師敗績’這四個字。

但在隱公十年這條目錄下,卻罕見的出現了‘六月,壬戌,公敗宋師於菅。辛未,取郜。辛巳,取防。’的記載。

穀梁子看到了,就私底下揣摩啊。

大約就和戰錘裡的綠皮們的‘俺尋思著……’一樣。(在事實上來說《公羊春秋》也差不多,都屬於‘俺尋思著……’)

於是就揣摩出了穀梁學派的一條核心理念。

穀梁子是這麼說的:內不言戰,舉其大者,取邑不日,此其日何也?不正其乘敗人而深為利,取二邑,故謹而日之也。

意思就是,春秋之中,永遠正義的魯國,這次做了一件不義之事,什麼不義之事呢?趁火打劫了!

劫的誰呢?宋國。

當時,鄭齊聯軍討宋,魯隱公瞧準機會,派兵伐宋,一個月內連取兩城,大大的顯示了一番魯國的存在。

而春秋之上,孔子則罕見的記錄了這樣的不義之舉。

所以穀梁子覺得這就是孔子告訴他——這是可恥的行為啊,一定要警惕啊!

本來,這其實也沒什麼。

但架不住穀梁子‘俺尋思著……’以後,徒子徒孫也紛紛效仿,繼續開動腦洞‘俺尋思著……’

於是就尋思出了一條‘真理’。

什麼真理呢?

你看啊,隱公好大喜功,卻讓魯國從此踏入了內亂的深淵,公室從此永無寧日!

所以,打仗是不對滴,世界需要和親,需要愛。

所以啊,要親親相隱,要和和美美,要相親相愛,尤其要注重上下尊卑貴賤。

所謂‘用貴治賤,用賢治不肖,不以亂治亂也’。

泥腿子呢,永生永世當泥腿子就好了。

國家大事嘛,讓君子們來處理就可以了。

同時,也由於魯國公室的悲劇命運,所以呢穀梁學派又強調和注重君王的權力應該是無限大的。

禮儀秩序尊卑,更是國家的命根子。

這與《公羊學派》的觀點,幾乎就是南轅北轍。

張越很清楚,自己隻要點頭認可了江升的話,幾乎就等同於認可了後麵那些‘俺尋思著……’的東西。

說實話,穀梁學派其實還是有不少可取之處的。

至少他的民本思想,算是儒家民本位思想的開端(其實真正的民本思想的開創者是雜家的呂不韋,這個做大死的家夥就曾經瞎說什麼‘天下非一人之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這樣胡說八道,精神錯亂,需要楊教授治療、矯正的傻話)。

不過呢,以張越來看,至少在現在,至少在這長安城裡的穀梁儒生,也不過是東林黨一樣的廢柴,嘴裡心懷天下萬民,實則心裡麵大約是在念叨著‘用貴治賤,以賢治不肖,天地正義’,這也能解釋得了這些渣渣為什麼一嘴一個天下,一口一個蒼生,實則是在將天下蒼生往死裡逼的真麵目。

對於這種類似三哥家的種姓製度的翻版的理念和思想,張越隻想做一件事情——掄起錘子,錘他一個稀巴爛!

所以,張越聽了,隻是一笑,然後道:“江公大約忘記了……”

“晚輩非儒生……”張越淺淺的笑著:“晚輩乃黃老之士,隻是偶爾鑽研一下儒家經典……”

江升聞言目瞪口呆。

到此刻他才想起來——眼前這貨,特麼根本不是儒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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