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餘波(2)(1 / 1)

藍田穀的星空,如往常一般的美麗。

宮闕的帷幕,輕輕搖曳著,在燭光中好似有著人影走動。

身穿著華貴冕服的老人,靜靜的看著自己眼前空無一人的坐席,笑著舉著酒樽,對著沒有人影的位置舉杯相邀:“神君啊,朕又來看你了……”

沒有人能回答他。

隻有幾副被掛在牆壁上的帛布在靜悄悄的訴說著,此間主人過往的顯赫與尊貴。

“神君棄朕而去,已經二十載了,自神君後,朕再無一個可以訴說與傾訴的對象……”老人悠然說著,語氣之中滿是惆悵。

世人皆以為天子尊貴,至高無上。

但誰又知道他的寂寞?

誰又明白和了解他的雄心壯誌?

他曾喜愛和欣賞霍去病,但,他的冠軍侯卻英年早逝。

他曾寵愛李夫人,但李夫人也棄他而去。

他曾經無比信任和相信很多人。

但那些人最終都騙了他。

唯有此間的主人,從來沒有騙過他。

也隻有他能夠理解自己的雄心壯誌。

然而,就連他,也已經棄自己而去,登仙飛升了。

隻餘衣冠在人間。

這讓老人很憂傷,為什麼,就沒有人能理解他呢?

他求仙問道數十年,為什麼就不能感動上蒼?

“陛下……長安奏報……”這時帷幕外,傳來聲音。

“拿進來吧……”老人歎了口氣,對著那空無一物的坐席道:“神君啊,你看,凡俗的俗世又來打擾朕了……”

一個侍者,戰戰兢兢的捧著一份奏疏,匍匐到老人麵前,巍顫顫的道:“此駙馬都尉奏報……”

沒辦法,作為天子近侍,人人皆知,當這位天子在這鼎湖壽宮與神君對話的時候,性格與脾氣都會變得難以捉摸。

有時候,他會非常開心,不管是誰,都可以撈到賞賜和好處。

但有時候,他的脾氣會像暴風雨一樣猛烈。

遇到那種情況,除了駙馬都尉、奉車都尉以及尚書令等少數天子親信可以幸免於難,其他人都得死!

好在,現在老人的心情還很好。

他接過奏報,打開來看了一眼,起先他不以為意的笑了笑,道:“朕知道了,就這麼辦吧……”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將那奏疏拿在手裡仔細看了一會,然後自顧自的一拍大腿,道:“神君啊神君,朕知道你的意思了……”

“你特地讓此子出現在朕來見你的路上,是想告訴朕一些事情的……”

“朕懂了……”

那侍者卻是嚇得魂飛魄散,連身子都在顫抖了。

這位天子,正常的時候是雄主,是令六合俯首的天子。

但……

精神錯亂起來的話……

誰都不知道,他會做什麼!

“朕曾經培養了冠軍侯……”老人得意的撫手,這是他此生最大的傑作,與最得意的作品。

他親手將霍去病養大,教他騎馬,教他作戰。

還親自將他送上戰場!

那個年輕人,沒有辜負他的期望。

第一次出征,就給了他一個天大的驚喜——他帥八百輕騎,深入匈奴腹地數百裡,直趨匈奴核心。

斬首兩千兩百餘,斬殺了匈奴的大當戶、大將數人。

連單於的叔祖父籍若候產也被他斬下首級,掛在馬前,匈奴單於的叔父羅姑比被他生擒!

而那一年,他才十七歲!

兩年後,霍去病掛驃騎將軍,率軍單獨出擊。

這一次,他開始了自己的傳奇之旅。

一戰而沒匈奴河西主力,摧毀了匈奴人在整個河西方向的力量。

更誇張的是,他單人匹馬,就降服了整個渾邪部落。

數萬渾邪騎兵,在他的麵前,俯首稱臣,請降漢室!

至今,老人想起此事,都依然心潮澎湃,難以自抑。

可惜……

那個記憶裡英氣逼人,戰略無雙,堪稱戰神一樣的年輕人,不過二十四歲便病逝於草原大漠。

老人時常想,若他能活到現在,恐怕,匈奴人早已經滅亡了。

若得他在,匈奴豈能囂張?

霍去病死後,他嘗試過,培養下一個霍去病。

可惜……

他曾傾注所有希望於霍去病的遺腹子身上,那個聰明伶俐,從小就表現出奇異才能的少年,也曾經讓他以為可以成功。

然而,元封元年,才八歲的小冠軍侯在泰山得了重病,暴卒而亡。

他傷心欲絕,甚至連封禪泰山都沒有了興趣,匆匆返程。

他也曾經將希望傾注於李陵身上,那個年輕人,確實很有才華!

但李陵卻辜負和背棄了他的信任!

居然叛國投敵!

現在,他發現,自己似乎又找到了目標了。

“留候啊留候……”老人輕聲念著:“運籌帷幄之間,決勝於千裡之外……”

這正是高帝對他的頭號軍師與智囊的評價。

回憶著那個年輕人在自己麵前的表現與話語,老人的笑容更加濃鬱了起來。

“此子可為也!”他輕聲站起來,對著對麵空無一人的坐席拱手道:“朕多謝神君,為朕送來這麼一位英才!”

在他的理解裡,若非這壽宮神君在天之靈在引導,他如何會遇上那個少年?

而既然是神君指引,那就一定沒錯了!

稍微想了想,他就吩咐道:“拿筆墨來……”

“諾!”侍者如蒙大赦,連忙恭身趨步退下。

走出門口,他感覺自己的背脊都已經濕透了。

沒辦法,伴君如伴虎,當今這位更加如此!

但在同時,這個侍者心裡麵也暗暗的將今夜的事情牢牢的記在心中。

這可是了不得的訊號!

取來布帛與筆墨,侍者重新回到這帷幕重重的殿堂上,將之呈遞上去。

老人接過筆墨,在帛布上揮毫,不多時就寫下了一封命令,將之交給侍者,囑托道:“去,送到博望苑,給皇長孫……記住,隻能讓皇長孫一人看,明白沒有?”

“諾!”侍者恭身說著。

但在內心之中,侍者卻是震驚不已。

皇長孫劉進,生於元鼎五年,今年恰好十八歲,剛剛及冠。

這天子的意思難道是……?

這個信息量很大啊,大到讓侍者的心臟都撲通撲通的跳了起來。

但他知道,自己最好將這個秘密埋在心裡,帶到墳墓之中去。

不然,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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