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氏老嫗眉頭微蹙,盯著趙青衫看了好半晌,緩緩道。
“好像是誰家的晚輩,見過,但想不起來了。”
“想不起來就彆勉強了,前輩,你還記得多少事?比如白凜、李易之,這倆名字,前輩有印象麼?”
“不記得。”
“那之前在小鎮裡,遇到的那位長相妖異的男人,前輩知道他是誰麼?”
“不知道。”田氏老嫗回答的很果斷,但她似乎明白了秦陽想問什麼。
“我不記得他是誰,但是我知道,我跟他之間有深仇大恨,見到他之後,怨念近乎燃燒,我等誰都無法保持理智。”
田氏老嫗看了看自己如今的身體,靠著怨念保存下來的意識,已經與神魂融為一體,她又補充了一句。
“但是,我們的怨念,並不是因為我們的神魂,都在他那裡。”
田氏老嫗沉思良久之後,語氣有些無奈。
“我的記憶,隻剩下年輕時的記憶了,後麵的都不記得了,再就是意識複蘇之後,斷斷續續的記憶,記得一顆巨大無比的神樹,有劫雷肆虐,還有一座島嶼,之後與神樹一起,遁術虛空,零零散散的一些。”
秦陽暗歎一聲,知道是問不出什麼了。
其實之前他已經有猜測,眼前這團黑油,到底是什麼,來自於哪裡,如今更是可以百分之百確定了。
當年他第一次進入五指島的時候,曾經遇到過一個水池,裡麵滿是黑油一樣的物質,有無數的麵孔在其中沉沉浮浮,猙獰而瘋狂的嘶吼咆哮。
隻不過當時太弱了,很明智的在第一時間繞道走。
如今看來,封鎮黑影的力量衰減之後,裡麵可是跑出來不少彆的東西。
那些麵孔,十有八九來自於那些化作永眠天燈的雕像,那些在傳說中,曾經為了封印黑影的左手,在五指島死戰的強者們。
他們的怨念和怨氣,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彙聚到了一起,化作一個不比怨魔差的奇特怪物。
而白凜,身上竟然有不知道多少個神魂,那些神魂,應該都是那些尚未熄滅的永眠天燈裡,殘存的神魂力量彙聚而成,白凜不知道用什麼辦法,將他們彙聚到一起,納入己身。
至於田氏老嫗和趙青衫,忘記了很多事,如此也能說得通了。
他們的神魂在燃燒,他們的記憶也在燃燒,從後往前,一點一點的潰散消失,還能恢複神智,擁有理智的,在當年應該都屬於比較強的那部分人。
不夠強的,可能他們的神魂都已經徹底消失了,作為代表的,就是那些已經熄滅的永眠天燈。
亦或者,神魂還殘留著,但是理智和記憶卻已經徹底消失,就像之前喂給陰悖獸的那倆貨。
秦陽伸出手,摸了摸趙青衫的腦袋。
趙青衫一臉猙獰的抬頭看了看秦陽,嘴角抖了抖,看樣子似乎是想笑一笑,這麼一會兒,他就覺得秦陽這人其實挺好的。
可惜,這傻孩子根本不知道,秦陽此刻心裡想了什麼。
技能沒反應了。
也就是說,之前的神魂狀態,他們其實都是已經死了,但因為怨念怨氣而幸運保存下來的意識,其實已經是另外的生靈了。
當意識和神魂重新彙聚之後,他們的生命狀態,便再次發生了變化,化為一個古裡古怪的鬼類。
看起來氣息挺強,其實就是個弱雞,跟剛剛誕生的鬼物沒多大區彆,大部分都隻剩下本能,曾經的法門,要麼無法施展了,要麼忘記了。
相比之下,田氏老嫗明顯更強一點,她能更快的適應新狀態。
問了倆,秦陽就對剩下那幾十個神魂,是不是還記得什麼,不抱希望了。
歲月的力量,任何人都無法抵擋,再強的人,哪怕死後能苟延殘喘的時間多一點,放到足夠長的時間尺度上,結局都是一樣的。
他們的記憶斷層,都是從後往前消失的,沒道理有人是例外。
而且,剩下的幾十個神魂,若是蘇醒之後,他們都是些什麼人,誰也不知道。
要是如同那隻六尾白狐一樣,隻是耍個小聰明自己逃跑了,其實倒也還好了。
就怕是遇到心思深沉邪佞,表麵上卻溫文爾雅的家夥,蘇醒之後客客氣氣的,等到後麵卻想著捅刀子。
秦陽不可能一直帶著這些人。
一,他們的記憶消失的太多了,最想要的情報,他們都給不了。
二,就算是意識徹底複蘇,恢複了清醒,他們化為鬼物之後,其實也都是空有力量的弱雞。
哪怕蘇醒過來,可能就有靈台甚至是神門的境界,但什麼都不會,連同階的鬼物都未必能打得過。
按秦陽的想法,得到情報之後,也就是留個人情,讓他們自行活動去,若是曾經的背景還存在的話,讓他們回家去也沒什麼,說不定過些日子,他們恢複一些之後,就可能恢複一點記憶了。
至於將那些神魂,全部超度了,思來想去還是算了吧。
他現在不太需要技能書,另外,這些記憶缺失嚴重的家夥,也未必能摸出來好東西,想要的情報,應該也摸不出來了。
被永眠天燈燃去的部分,不可能憑空再次出現在技能書上。
摸屍技能施展的條件很是嚴苛,但也很是死板,摸不出來對方腦袋裡沒有的信息。
最合適的,當然還是按照他們最期待的方法來處理。
隻要肯合作的,有理智的,權當是做個純粹的好人,將他們救了之後放走好了。
順便也打草驚蛇一下,這些曾經存在過的強者,若是有一部分再次出現,肯定會有人有反應的。
比如,當年三身道君的追隨者。
不怕有動作,就怕什麼都不知道。
他弄死了三身道君的一部分意識所化的黑袍女人。
又把三身道君的一部分,不知道是哪部分所化的那位少女,給扔到了黃泉裡,將其困死在裡麵。
消息早已經不可能繼續掩蓋下去了,不讓人知道了。
再說了,人家從一開始就是先打自己的主意的,想不惹事也不可能。
這仇早就結下了,而且是越結越大。
能先手,最好還是先手,能徹底超度了最好,不能的話,也務必讓對方永遠翻不了身。
所以,相比之下,明知道這些神魂複蘇之後,不可能每個人都一樣,他還是做出了決定。
畢竟,相比三身道君之流,這些家夥全部加在一起,也都是些疥癬之疾,毛毛雨啦。
最重要的,眾所周知,他秦有德最是急公好義,心地善良。
將剩下那幾十個神魂,都拿出來,開始一一找出他們在黑油裡對應的麵孔。
一個一個的弄,折騰了好幾天,才將四十多個神魂,全部複蘇。
最終還存留下來的,有三十個。
剩下那十來個,要麼是張狂無比,要麼就是失了智,反正一看就不是實誠人,剛睜開眼就玩小動作。
他們所帶來的最大威脅,隻是讓陰悖獸的肚子快要撐爆了。
小家夥很多年沒感受過快要撐死是什麼感覺了,這會兒癱在地上,翻著肚皮,跟死了一樣。
眼前這三十二個渾身怨氣煞氣蒸騰的鬼物,有人有妖,也有異族,還有一個嗓音極其魅惑的鮫人。
秦陽一一問了一遍,跟預料的一樣,沒問出來什麼有價值的線索,能記得的都是陳年老黃曆。
秦陽讓他們自行離開。
考慮到這些家夥能走出這塊碎片,恐怕也沒法在被鎮壓的情況下,走出黑林海,索性送佛送到西,做人情就做到底。
親自將他們送了出去,一路送到了黑林海東部的海岸線,到了這裡,他們天大地大,想去哪就去哪。
曾經能成為強者,縱然失去了後半生的記憶,強者該有的優點,他們也都應該還有,讓他們自行恢複一下,各回各家應該不算難。
而且,他們還記得的東西,若是曾經的勢力背景還在的話,可能就對那些勢力價值很大,比如說一些失傳的東西,他們可能還記得。
一路送走了這些人,秦陽身邊還剩下的,隻有趙青衫了。
這小胖子已經能控製表情了,他一臉憂愁的跟在秦陽身邊。
“秦大哥,大胤亡了,我實在沒地方去了,你不會趕我走吧?”
秦陽拿出一塊黑玉,雕刻上去幾個符文。
“你先住裡麵吧,先慢慢恢複吧。”
“好嘞。”小胖子眉開眼笑,一躍而起,化作一道黑光,沒入到玉中。
秦陽握著黑玉,一臉憐憫。
那些複蘇的神魂,也就趙青衫最慘,彆的人,當年背後要麼是有大勢力,要麼是有大族,再要麼就是曾經的種族,現在還存在著。
也就趙青衫,以當年的眼光看,他的背景看起來最硬,是大胤的皇族。
可惜現在,大胤被滅了,他這個身份,還是鬼物,絕對活不了多久。
折返回到上古地府的碎片裡,秦陽繼續前行。
沿途路過那個小鎮,遠遠的能看到,但這次卻沒有被撕扯進去。
往後麵走,還能見到巨大的城池,隱約還能看到人影綽綽,城池門口還有人鎮守。
秦陽沒進入城池,繞了過去,按照簡陋的輿圖,繼續前行。
一晃大半個月時間過去,荒野仿佛永遠都保持著一個樣子,死寂無聲,黑色的大地,空曠到讓人忍不住生出絕望的情緒。
慢慢的,秦陽都快忘了時間的時候,透過前方的薄霧,終於能看到前方仿佛有一座山巒佇立。
前行不久,終於看到,一座仿若山巒一般巨大,斜插在地麵上的巨木。
巨木仿若無視了這裡的倒影,直接越過了界限,上端險些插入到倒影大地之中。
巨木下方,能看到的地方,有數十裡直徑,順著向上望去,越來越細,每上行不過數十丈,便驟然縮小一圈,如同階梯,到了最頂端的斷口處,直徑已不過數裡大小。
此地距離神木所在,少說還有上千裡距離,可是在這裡,秦陽的身體,已經自然而然的與這顆神木產生了感應。
秦陽心中欣喜,果然不出所料。
這顆冥靈神木,似乎並不是完整的一顆,隻是其中一部分而已,但這種神木,天生適合生存在這種環境裡,似乎到現在還沒完全枯死。
用來當做材料,吸納一部分,以葬海修髓典熔煉體質,應該是沒什麼問題了。
以後要是有機會的話,看看能不能搜刮點不太大的上古地府碎片,到時候將這一截生機未斷的冥靈神木移植過去,讓木精靈看看,能不能種活了。
雖說冥靈神木是陰木精靈種的,但木精靈說不定也有辦法能種活。
秦陽大步前行,飛速的奔向這截冥靈神木。
眼看斜插在地麵上的冥靈神木,在他眼中越來越大的時候,天空微微暗淡了些,短短幾個呼吸之間,便步入這裡的黑夜狀態。
周遭漆黑又荒蕪的大地,驟然起了變化。
無數建築如同幻影一般,飛速凝實,一條條大道,在大地上浮現,所有的大道,全部通向了那截巨大的冥靈神木。
數不儘的陰魂鬼物,出現在大地上。
這些陰魂鬼物,有強有弱,甚至有不少都如同活人,氣息極強,一瞬間,秦陽就已經察覺到好幾個堪比鬼坑大鬼的存在。
這些鬼物順著大道,走向了冥靈神木,順著如同階梯一般的神木,拾階而上,一路攀爬到頂端,再從頂端的斷口墜落下來,重新從神木的底部攀爬,周而複始。
秦陽的臉色不太好看,因為有不少新出現的鬼物,已經注意到他了,有些甚至已經調轉了方向,向著他走來。
更要命的是,憑空出現的鬼物越來越多,短短幾個呼吸的時間,那顆巨大的冥靈神木上,鬼物已經密密麻麻如同疊加在一起的螞蟻了。
大地上的空隙,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填滿。
而天空中,也開始有鬼物,如同下暴雨一般的墜落下來,密密麻麻的連視線都被遮掩。
忽然,一個鬼物一聲嘶嚎,瘋了似的衝向秦陽。
仿佛這一聲嘶嚎,化作了衝鋒的號角,周遭密密麻麻的鬼物,瘋狂的撲來。
秦陽抬手將一片鬼物打的飛灰煙滅,可是轉眼間,他們又在半空中浮現,繼續衝來。
秦陽看了一眼人偶師,隨手丟出去一個毀滅球。
人偶師立刻化出一顆圓球,將秦陽護在裡麵。
蘑菇雲升起,眨眼間,所有的鬼物,一掃而空,但等到毀滅球的力量消散,所有的鬼物又再次全部出現了。
“最討厭這種打不死的家夥了!”
秦陽怒罵一聲,拿出了酆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