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的京城地區還是相當寒冷的,特彆是太陽下山之後,此時夕陽已經掛在山尖上了,橘紅色的晚霞照在身上已感受不到一絲一毫的熱力。徐晉緊了緊身上的鬥篷,揮鞭策馬飛馳,跨下的駿馬——烏雲蓋雪宛若一束烏光在官道上追風逐電,宋大眼打馬勉強跟在後麵幾十米遠的地方,但胯下的座騎已顯得有點吃力了。
話說徐晉今日正陪謝小婉和費如意兩女在京西潭柘寺拜佛,本打算住一晚再回城的,結果下午三點多時卻接到了嘉靖的急召,於是便立馬帶著宋大眼下山趕回城。
潭柘寺位於京西約七十裡的寶珠峰,即便是騎馬快奔也得一個多時辰,若是乘馬車就更慢了,所以每回陪諸女到潭柘寺燒香,徐晉通常都會選擇住宿一晚,順便品嘗潭柘寺的齋飯,尤喜這裡的紅燒豆腐,一絕!
隻是北靖王爺今天注定沒口福吃到潭柘寺的紅燒豆腐了,邊疆告急,嘉靖大老板急召,隻好把口腹之欲暫時放下,僅帶著宋大眼急馳回城。
“俞大猷竟然出了如此大的紕漏。”徐晉一邊策馬,一邊劍眉深鎖,他實在沒料到西域的形勢竟然能突然間惡化到如此地步。
話說臘月二十六那天,徐晉從宋大眼那裡得知葉爾羌汗國國內生變,黃大燦和翹兒他們被困葉城,可惜他目前隻是個富貴閒人,手頭上沒有一兵一卒,再加上嘉靖並沒有主動找他商量,所以隻能乾著急。
另外,馬上就要過年了,芝兒入宮在即,徐晉便也隻好暫且耐著性子,本打算等過完年後,再主動找嘉靖商議出兵葉爾羌的事的,誰料短短十天不到,壞消息便接連傳來,西邊的形勢急轉直下,倒是急得嘉靖這小子主動派人來召見自己了。
眼看夕陽就要從山尖上沉下去了,蒼茫的夜色下,遠處高大的城廓已經隱約可見了,料想可以趕在城門關閉之前趕入城的。
“大眼,跟上!”徐晉回頭招呼一聲,便又在馬屁股上猛抽一鞭。
好一匹烏雲蓋雪,跑了這麼遠的路依舊精神抖擻,希律律地嘶叫一聲,撒開四蹄跑得更歡了,忽然官道上迎麵奔來十數匹馬,馬上騎士清一色的飛魚服,嗖的一下便交錯而過了,倒來不及看清麵目。
“北靖王爺請留步!”
徐晉隱約聽到身後有人吆喝,連忙勒定馬回身望去,隻見一隊錦衣衛正撥轉馬頭行來,定眼一看,原來竟是韓大捷那貨。
韓大捷目前已經升任錦衣錦指揮僉事了,妥妥的正四品武官,但在徐晉麵前還是不夠瞧了。隻見老韓策馬來到徐晉跟前,翻身下馬行了禮,這才驚喜道:“剛才太快看不清,幸好王爺這匹坐騎紮眼,要不就錯過了。”
徐晉解下鬥篷的頭罩,奇道:“老韓,天都黑了,你這匆匆出城是為何?”
韓大捷輕咳了一聲道:“皇上有旨,王爺接旨吧。”
徐晉神色一整,撩起長衫下擺便要席地而跪,韓大捷卻連忙擺手道:“皇上準許王爺站著接旨。”
徐晉聞言也不矯情,順勢站直起來!
韓大捷取出一卷聖旨徐徐展開,朗聲誦道:“奉天承雲皇帝,敕曰:今西陲軍情危急,茲任命北靖王徐晉為平西大將軍,封少保,晉銀青光祿大夫,令率三軍西征,速平西疆之亂,不得有誤,欽此!”
徐晉劍眉揚起,肅然道:“臣領旨謝恩!”
韓大捷把聖旨卷起,恭敬地雙手轉交到徐晉手上,這才笑道:“恭喜王爺,賀喜王爺,新年加官進爵,預祝王爺西行馬到功成,旗開得勝!”
徐晉倒是神色平靜,鄭重地把聖旨收好,這才問道:“皇上可還有其他吩咐?”
韓大捷連忙道:“皇上本以為王爺明早才會回城,命你明日回城後先入宮見他。”
徐晉看了看西邊的斜暉,翻身上道:“還趕得及,不用等明天。”
駕……
一行十幾匹馬在官道上飛馳起來,趕在了城門關閉之前穿城而入,直奔皇宮而去……
此刻的乾清宮養心殿內,嘉靖正煩燥地來回走動,竟連晚膳都還沒吃,要是以往,這個時候他已經在批閱奏本了。
西邊出了此等大事,嘉靖這小子本來就心煩意燥了,偏生吳皇後卻不開眼,因為其父被削去爵位的事跑來哭哭啼啼,希望嘉靖能收回處罰,恢複其父的新平伯爵位。
嘉靖正惱火著呢,一怒之下便狠斥了吳皇後一番,後者這才意識到自己撞槍口上了,連忙主動認錯,最後灰溜溜地離開乾清宮。
此刻嘉靖餘怒未消,當徐晉邁進乾清宮時,這裡的太監侍衛一個個緊張兮兮的,連大氣都不敢出一口,見到徐晉竟立即像見到救星一般。
“北靖王爺來了,小的馬上進入通報!”大內侍衛馬三問屁顛屁顛地跑進養心殿。
“皇上,北靖王爺在外麵候見!”馬三問一進殿,立即獻寶般吆喝道。
嘉靖愕了一下,繼而大喜,連忙道:“快讓他進來!”
不一會,徐晉便被兩名宮人領了進來,鬥篷已經脫去,那臉和鼻子均被冷風吹得通紅,頭上分明有熱汽在蒸騰。
“臣徐晉,參見皇上!”徐晉趨前便要拜,嘉靖連忙上前扶著:“徐卿不必多禮,咦……咱們到禦書房中聊吧,哪裡暖和些。”
嘉靖不由分說,便拉著徐晉的手往禦書房行去,讓殿內的侍衛和宮人紛紛側目,有人甚至露出古怪之色。
進了禦書房,裡麵果然暖和多了,但嘉靖還是命人再加了一隻火爐。
“徐卿……朕!”嘉靖執著徐晉冰冷的手,既感動又慚愧,一副欲言猶止的模樣,他本以為徐晉明天才會回來,沒想到徐晉竟然剛天黑就趕回來了,算算時間,應該是剛收到自己召見的消息便動身急趕了。
徐晉暗汗,輕咳一聲:“皇上能不能先放手,免得彆人誤會咱們有龍陽之好。”
嘔……
嘉靖立即像被蛇咬了一般把徐晉的手甩掉,轉過身去一陣乾嘔,又喝了一杯溫酒,這才瞪了徐晉一眼道:“虧得朕還沒吃晚飯!”
徐晉笑道:“每遇大事需有靜氣,看來皇上的修行還沒到家啊,這就寢食不安了。”
嘉靖沒好氣地道:“敦煌一線三關丟掉就算了,如今連嘉峪關和肅州城也丟掉了,教朕如何能安穩?”
徐晉自然知道如今西邊形勢危急,隻是隨口調侃嘉靖一下而已,正容道:“皇上,敦煌一線是如何丟掉的?”
嘉靖咬了咬牙,憤然道:“還不是因仇鸞這蠢貨,擅離職守,出城狩獵夜歸,這才讓前來偷襲的葉爾羌人乘虛而入。”
嘉靖略略地把俞大猷奏本上描述敦煌丟失的經過說了一遍,徐晉聽完後不由暗歎了一口氣,當初他見到仇鸞在俞大猷麾下時便覺不妥了,沒想到這個天生豬隊友竟然真把俞大猷給坑了,想當初自己也被他坑得很慘,差點就全軍覆沒,虧得三槍及時來報,自己這才抓住機會絕地反擊,最後賭贏了,一舉反敗為勝,隻怕俞大猷就沒那麼好運氣了,他如今的處境比自己當初恐怕還要困難。
寒冬臘月,滴水成冰,後援斷絕,四麵楚歌,難啊!!!
“嘉峪關地勢險要,一夫當關,萬夫難開,又是如何被敵人攻陷的?”徐晉沉聲追問道。
嘉靖搖了搖頭道:“嘉峪關和肅州失陷的消息是甘州報上來了,現在具體情況還不清楚,隻知道嘉峪關是除夕夜被破的,而肅州城第二天也失陷了,具體失陷的原因,恐怕要再等些時日才能查清。”
徐晉劍眉皺起,冷道:“以嘉峪關之險要,隻要守將不失誤,從外麵攻破是不太可能的,更不可能一夜之間被破,如今嘉峪關和肅州僅相隔一天就被敵人拿下了,十有八九是出了內奸。”
嘉靖點了點頭道:“朕也是如此認為的,但是事已至此,目前最重要的是穩住局勢,扭轉乾坤,朕思來想去,隻有徐卿能擔此大任,今日下午經過廷議,大家也一致推舉了徐卿,徐卿啊,現在隻能靠你了!”
徐晉肅然躬身道:“臣自當不辱使命!”
嘉靖輕咳一聲道:“這年還沒過完,徐卿又要披掛出征了,朕心甚不安啊。”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精忠報國是臣子本份。”徐晉慨然道。
嘉靖聞言欣喜道:“好,徐卿儘管全力施為,要人給人,要槍給槍,要炮給炮,要銀子給銀子,總之,替朕好好收拾那些可恨的葉爾羌人,最好把那誰……宰桑哈斯木給活捉回來,朕要砍了他的狗頭!”
徐晉凜然道:“皇上且靜候佳好!”
嘉靖本來就對徐晉有著一種近乎盲目的信任,這時見徐晉胸有成竹般談定,頓覺勝利已經在望了,喜道:“徐卿需要調多少人馬?”
徐晉淡道:“兵貴精而不貴多,而且這時再大量調兵,少說也得一兩個月準備才能成行,所以臣隻帶神機營即可,等到了甘州再就近調兵,另外,臣還打算從講武堂中挑選一些成績優秀的學員隨行,加以磨礪一番,日後可作軍中棟梁。”
嘉靖一拍大腿道:“準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