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刑部尚書胡世寧的指謫,張璁出人意料的沒有分辯推脫,而是選擇以退為進,主動請辭領罪,從而成功博取了嘉靖的好感。
當然,張璁主動請辭領罪隻是一種策略而已,自然會有新貴派的政治盟友出麵保他,這不,張璁的話音剛下,新任工部右侍郎童瑞便出班道:“皇上,如今挽救邊疆危局才是重中之重,至於追責問罪並不急在一時,更何況目前情況不明,事實未清,貿然追責恐有失公允,而且還會因此人心浮動,於戰不利也!”
胡世寧登時雙眉一挑,冷斥道:“一派胡言,西邊連失數城,令我大明西陲邊防中門大開,將士死傷慘重,遭受如此大敗,若不徹底追責問罪,如何對得起戰死沙場的將士和無辜被屠的百姓?若賞罰不公,天子何以令三軍將士信服?”
此時兵部老大伍文定終於發聲了,上前一步道:“有功者當懋賞其功,有過者當責罰其罪,正如胡大人所言,遭受如此慘敗,確實應該嚴肅追責問罪,否則難以服眾。皇上,臣以為平西大將軍俞大猷作為三軍主帥,理應承擔主要罪責,張孚敬當初推舉俞大猷接替北靖王,也應承擔連帶責任。”
嘉靖劍眉皺起,但還是點了點頭,出了這麼大的漏子,追責問罪是必然的,即使他有心袒護也不能不了了之。
這時吏部尚書方獻夫慢慢悠悠地站了出來,對了,自從內閣首輔賈詠被打發回家種紅薯後,方獻夫便如願以償地入閣輔政了,不過由於暫時還沒有合適的人選頂替他,所以吏部尚書一職還是由方獻夫暫領。
隻見方閣老出班後慢吞吞地道:“正如伍大人所言,追責問罪是必須的,但據本官所了解,敦煌失陷全因鹹寧伯仇鸞玩忽職守,擅自離城狩獵所致。正因敦煌失陷,陽關和玉門關才不能守,其後嘉峪關和肅州城為敵所破,雖具體原因尚未明,但也與敦煌一線為敵所占有關。所以,本官認為,把失利的主責歸到平西大將軍俞大猷的頭上,實在有失公允。”
“皇上,老臣亦以為有失公允,俞大猷將兵之能早就有目共睹,且自他接任平西大將軍以來,連戰連捷,重創吐魯番,收複哈密地區,威震西域,故罪在不在俞大猷,罪在仇鸞也。”內閣首輔王瓚振振有詞的附和道。
嘉靖劍眉一挑,怒不可竭地道:“又是仇鸞,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家夥,屢陷我三軍主於絕境,上次是徐卿,這次是俞大猷。豈有此理,傳朕旨意,即日起將鹹寧伯仇鸞削爵,抄沒其家,家眷全部抓捕入獄候待罪候審。”
嘉靖此刻是真的怒火中燒,沒辦法,仇鸞這豬隊友實在害人不淺,要不是仇鸞此刻還生死不明,估計嘉靖會直接下令將其開刀問斬。
舊武勳集團的人見嘉靖動了真火,自然沒人敢出麵替他求情了,於是乎,錦衣衛立即出動,把鹹寧伯仇鸞的家給抄了,上下上百口人儘數關押。封建連坐製度就是如此野蠻殘酷,一人得道可以雞犬升天,一人獲罪則全家遭殃。
下令抄了仇鸞全家後嘉靖還不解氣,又道:“此番失利縱然主責不在俞大猷,但其亦有用人不察之過,不能輕饒,但正如王卿(王瓚)所言,俞大猷屢立戰功,加上臨陣換帥於戰不利,故暫留其職,令其將功贖罪,若再敗,與前罪並罰!”
方獻夫眼珠一轉,仇鸞是新平伯吳德友強薦給俞大猷的,以皇上的耳目,不可能不知道,此時卻絕口不提,可見並不想此事牽扯在自己的老丈人身上,看來責任不能再往吳國丈身上推了,黑鍋得由仇鸞一個背嘍。
隻是方獻夫這頭老狐狸“懂事”,不代表所有朝臣都“懂事”,此時隻見一名年青官員出班朗聲道:“皇上,臣聞仇鸞是新平伯推薦給俞將軍的,俞將軍忌憚新平伯國丈的身份,這才勉為其難了帶上仇鸞西征,故若要問罪,新平伯也難辭其咎!”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目光都呼啦地集中到這名年青官員身上。隻見這名年青官員約莫二十七八歲,身材矮小,但生得麵白過耳,舉止從容,談吐不俗,赫然正是翰林侍講學士,兼詹事府左庶子徐階徐子升。
張璁不由暗喜,徐階乃嘉靖二年的探花,不僅滿腹才學,而且為人機敏練達,再加上外貌氣質俱佳,所以很受嘉靖器重,乃公認的政壇新星,未來帝師的人選之一,所以張璁曾數次拉攏他,可惜這個“小滑頭”每次都巧妙地帶過了,讓人拿捏不準。
因此張璁對徐階很有些無奈,既拉攏不著,又下不了決心去整他,免得給自己招惹一個難纏的敵人,畢竟徐階還那麼年輕有才,得罪這麼一個潛力股,實在不劃算。
不過徐階到底是吃了年輕的虧,竟然主動站出來拉皇帝的老丈人下水,嘿嘿,張璁自然是喜聞樂見的,也正好看看徐階在嘉靖心目中的份量。
另外,張璁為了脫罪,一開始也準備把火往吳國丈身上引的,隻是見嘉靖有護短的意思,所以才臨時決定不提吳國丈,此時由徐階主動提出那就更好了,既把火引向了吳國丈,又避免了自己得罪吳國丈,沒有比這更美妙的事了!
果然,徐階的話音剛下,嘉靖的麵色便略略沉了下去,反問道:“徐子升,此話當真?”
徐階猶豫了一下,答道:“臣隻是據聞,但此事要查證並不難,當初新平伯確實有宴請過俞將軍,仇鸞和張孚敬大人也一道參加了,至於新平伯席間有沒有向俞將軍強薦仇鸞,皇上隻需問一問張大人便知。”
嘉靖皺了皺眉,目光向張璁望去!
張璁不由暗暗罵娘,徐階這小滑頭竟然擺了自己一道,如實答吧,必然會得罪吳國丈,不如實答吧,那可是欺君之罪。
“咳……回皇上,新平伯在席間確實舉薦過仇鸞,但隻是隨口提了一嘴,算不得強薦!”張璁輕咳了一聲答道。
嘉靖冷哼一聲:“本朝嚴令外戚不得乾政,新平伯明知故犯,還埋下禍根,招致大患,必須嚴懲,傳朕旨意,即日起削去新平伯之爵位,罰沒半年俸祿,以儆效尤!”
“皇上聖明!”刑部尚書胡世寧立即跪倒高呼,竟然激動得聲音都有點顫抖。
話說胡世寧雖然脾氣倔,但卻無愧一片忠君赤誠,之前吳國丈家修墳占地打死人的案件,由於嘉靖的護短一直判不下來,因為此事,胡世寧頗有些心冷,此時見嘉靖終於大義滅親,自然激動萬分,心中積攢的怨氣也為此化解了不少。
“皇上聖明!”夏言、徐階、秦金、伍文定等陸續跪倒高呼,最後所有大臣都跟著下跪高呼聖明。
嘉靖見狀心情倒是好了些,他之所以處理吳國丈,除了真的惱火之外,主要還是迫不得已,畢竟上次占地打死人的案子,胡世寧已經當眾指責他徇私護短了,徜若這次再不處置吳德友,恐怕會被清流官員們戳著後背罵,日後這此酸子也不知會寫什麼文章詩詞來諷刺抹黑自己。
所以說,嘉靖處置老丈人是有迫不得已的,心情自然不爽,但當他看到激動地跪倒高呼“皇上聖明”的胡世寧等人時,心中不免又有些感動和慚愧,這些老家夥雖然有時“頂心頂肺”,但無疑都是赤膽忠心的好官,自己徇私護短本就不對,再遷怒於他們更加不該!
如此想開,嘉靖的心境倒是平和了,抬了抬手道:“眾卿平身,西疆失利雖是仇鸞所至,但俞大猷亦有用人失當之責,就此剝去平西大將軍之職,但仍準其領所屬將功折罪。張孚敬既在場,卻未能阻止新平伯向俞大猷舉薦仇鸞,亦有失職失察之過,罰俸半年抵過。”
張璁暗舒了口氣,這種處罰對他來說實在無關痛癢,在場的朝官誰還靠俸祿吃飯?賺外快的路子一大把,即使扣一輩子俸祿也餓不死。
“臣領罪謝恩!”張璁再次以額觸地。
胡世寧自然對這種處罰不滿意,但也無可奈何,主要責任都被仇鸞和吳國丈扛了,然後是俞大猷,張璁躲在最後,能罰俸半年已經不錯了。
此時嘉靖又道:“如今西邊局勢糜爛,嘉峪關和肅州失陷,俞大猷所部已成孤軍,伍卿家乃兵部尚書,可有辦法挽此危局?”
伍文定躬身出班道:“皇上,正如胡尚書之前所言,非北靖王出征,此局不可破也!”
東閣大學言夏言出班附和道:“臣附議,北靖王身經百戰,戰無不勝,敦煌一線就是他領兵拿下的,對當地十分熟悉,由他掛帥再征西域,必然兵鋒所至,掃儘一切魑魅魍魎,迅速扭轉局勢。”
嘉靖差點連兩耳都耷拉下來了,本來想證明自己,沒成想最後還是要徐晉出山替自己收拾爛攤子。
“準奏,傳朕旨意,令北靖王徐晉接任平西大將軍之職,火速掛帥出征,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