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中後期,全球開始進入小冰河時代,冬季相對漫長而寒冷,北方的雪下也十得更早更頻繁,即使是江浙一帶,十月(農曆)飛雪也是常事,甚至連兩廣地區,冬天也會下大雪,非常之變態。
嘉靖四年十月初六淩晨,京城上空的雪越下越大,從零星的雪屑變成了紛揚的大雪,西北風在歇斯底裡地怒吼著。
此刻已接近醜時,費閣老的書房還亮著燈,儘管房間內擺放了兩隻火爐,但嚴寒還是讓人覺得手足發麻,臉皮和耳朵也是冷嗖嗖的,呼氣成霧。
楊一清側耳傾聽了一會窗外的風雪聲,打了嗬欠,捋須微笑道:“天公作美,這一場風雪倒是及時。”
徐晉點了點頭,這一場風雪確實很及時,因為大風大雪是很好的掩護,隻是辛苦了連夜趕路的神機營眾將士了,但願一切平安。
徐晉、楊一清和費宏三人是圍著書案而坐的,書案上攤開了一幅圖,正是京城的平麵構造圖。魏國公徐鵬舉離開後,三人已經商量了一個多時辰了,如今所有計劃都已經敲定,接下來便是執行了。
“子謙,這樣子會不會太過冒險了?”費宏皺著眉,有點不放心地道。
楊一清畢竟是七十多歲的老頭,熬到現在顯然有些精神不濟了,又打了個嗬欠,老眼渾濁地插嘴道:“徐子謙此法確實有些冒隊,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正好值此時機把京中的魑魅魍魎一網打儘。”
徐晉胸有成竹地道:“門生明日便秘密入宮見皇上,確保所有安排得到落實,以保證萬無一失,費師且放心,最遲後天下午,王公將率二十萬大軍抵達京城。”
費宏點了點頭不再多言,打仗並非他所長,便交給徐晉和楊一清好了,這兩位都是身經百戰的常勝將軍。
……
朝陽門位於內城的正東方向,由十二團營的振威營負責鎮守,而坐營都督正是魏國公徐鵬舉。
魏國公徐鵬舉是個富貴閒人,一門心思都在做生意賺錢上,雖然是振威營的坐營都督,但平時基本不理營務,一年到頭也不入幾次營地。不過今晚,徐鵬舉卻是冒著大風大雪來到了朝陽門,並且登上了城樓,就在城樓中一邊烤火,一邊等候。
城頭上的風雪更大,西北風像鬼哭狼嚎似的,魏國公徐鵬舉渾身貂毛狐裘,活像一隻蜷縮成球的狗熊,身邊擺了三隻火盆,依舊冷得瑟瑟發抖。
大晚上的被徐晉“請”到城頭,徐鵬舉卻不敢有任何怨言,因為他有預感,徐砍頭秘密潛回京城,估計京城之中很快就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了,也不知多少人要人頭落地了,而值得慶幸的是,這顯然不關他魏國公的事,畢竟徐晉找他“幫忙”了,所以,在城頭上風涼水冷地待上一天,對他來說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了,約莫醜時末,城外終於傳來了動靜,未等徐鵬舉有所動作,一隻鋥亮的大光頭便走了進來,正是徐晉的親兵隊長趙大頭,他對著徐鵬舉拱了拱手道:“神機營的弟兄已至城外,有勞國公爺下令開城。”
徐鵬舉點了點頭,出示令牌命振威營打開城門放行。
城門已經被冰雪凍住了,守軍折騰了近半炷香時間,朝陽門的城門才總算緩緩打開,一支彪悍的騎兵頓時從風雪中靜靜地開了進來,赫然正是神機營的三千悍卒,還有三千騎江西軍,一共六千餘人馬。
神機營自是由王林兒帶隊,而江西軍則是餘林生帶隊,餘林生同樣是曾經跟隨徐晉出生入死的老部下了。
眼前這三千江西軍與神機營一般,人人都配備了一杆鐩發槍,這些鐩發槍都是王守仁從南京軍器局帶來了。為了這次入京勤王,老王幾乎把南京軍器局都搬空了,除了剛剛製造出來的八千杆鐩發槍,還有三百門全新的佛郎機炮也帶來了,另外還有各式火器不計其數。
王守仁顯然也明白,光靠數量上的優勢是難以戰勝戰力強大的韃靼騎兵,必須充分發揮火器的優勢,所以他把能用的火器都搬來了。
或許是冥冥中自有天意吧,今晚這場大風雪把城外遊走巡邏的韃子探馬都逼回了營地中躲避,所以神機營和江西軍得以順利潛入城中。
神機營和江西軍的六千人馬潛入城後,王林兒立即下令控製了朝陽門,從振威營手中接過了城防,振威營所有將士,包括魏國公徐鵬舉在內都不得擅自離開朝陽門。
……
十月初六一早,雪停了,大地一片銀裝素裹,天空竟然藍得出奇,隻是天氣尤寒。這一夜的風雪肆虐,宮裡宮外均積雪過膝。
壽寧宮,太監宮女們正忙碌著清掃庭院和走廊中的積雪。永福公主和永淳公主一大早便起床向母親蔣太後請安了,兩位公主今日均穿上了正式的公主服裝,容貌俏麗,膚白如雪,儀態萬方,宛如一對璧人。
看著眼前這一雙美麗的女兒,愁眉不展的蔣太後才稍稍露出了歡顏,命宮人傳膳,然後與永福和永淳二人共進早餐。蔣太後明顯胃口不好,隻是吃了幾口小米粥便不吃了,眼神不時往門外飄。
永福公主聰慧,自然明白母親在擔心什麼,輕道:“皇上也該下早朝了,估計不用多久就會過來向太後請安。”
蔣太後歎了口氣道:“今天是韃子給出的最後期限,也不知皇上是怎麼回複韃子的。”
永淳公主兩條柳眉生動地挑了挑道:“那還用說,皇兄肯定是嚴厲拒絕了韃子的無禮要求了,蠻夷之國還想娶我大明公主,簡直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異想天開!”
“唉,要是韃子十幾萬大軍發動攻城,該如何是好呢!”蔣太後憂心忡忡地道。
作為母親,蔣太後自然不願把女兒送去和親,但她更擔心大明江山陷落,兒子成為丟掉江山的千古罪人,假如沒有勤王兵馬,她估計會選擇韃靼妥協。
永福公主心中五味陳雜,咬了咬櫻唇輕聲安慰道:“母後,假如和親能保住大明江山,永福願意嫁給那個博迪大汗。”
“胡說八道!”永福公主話音剛下,便見嘉靖帝朱厚熜麵帶怒色地走了進來。
“參見皇上!”一眾宮女太監連忙跪倒行禮。
永福和永淳公主也站起來福身行禮道:“見過皇兄!”
“免禮!”朱厚熜擺了擺手,又向蔣太後行禮,這才板著臉教訓道:“永福姐姐。不和親,不割地,不賠款,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這太宗立下的祖訓,難道你忘了。朕雖然不俏,亦做不出這種有為祖訓,而且喪權辱國的事來,還請永福姐姐莫要再羞辱朕。”
永淳公主吐了吐舌頭,永福俏臉脹得通紅:“皇上教訓得是,永福在此向皇上賠不是。”
蔣太後見到兒子如此有骨氣,既欣慰又糾結,想說一句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最後話到嘴邊還是吞了回去,微笑道:“皇兒有此誌氣甚至好,永福亦是為大明的江山社稷著想而已,皇兒千萬莫要生她的氣。”
朱厚熜歎了口氣道:“朕哪裡是生永福姐姐的氣,朕是生自己的氣啊,都怪朕自以為是,不相信徐晉的話,以至招至今日亡國之大禍,一切都是朕的錯!”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皇上快彆自責了,如今之計是準備好如何應對韃子的進攻,等候勤王兵馬到來。”永福公主連忙安慰道。
朱厚熜聞言精神一振道:“昨夜一場大雪,真是天佑我大明,現在城牆結了冰層,猿猴難攀,韃子要攻破內城便難上加難了,最遲明日下午,徐晉便會率大軍抵達,到時京城可保無虞!”
蔣太後聞言喜道:“如此甚好,天佑我大明!”
這時,一名小太監走了進來稟報道:“太後,禦用監的黃公公來了,帶來了十隻蜂窩煤爐,說是太後吩咐要的。”
蔣太後愕了一下:“哀家沒有要蜂窩爆爐啊,也罷,既然送來了,就讓他拿進來吧,正好天氣也冷。”
片刻之後,太監黃錦便領著十名太監進來了,這些太監每人都提著一隻蜂窩煤爐。
話說黃錦當初由於薛冰馨被查出是安化王之女的事,差點被嘉靖下令杖斃,幸虧他機靈才撿回一命,後來徐晉鹹魚翻身,黃錦也恢複了禦用監太監的職位。
“參見皇上、太後和兩位公主!”黃錦進來後撲通的跪倒在地。
然而,這時朱厚熜這小子卻像中了定身咒似的,眼直直地盯著黃錦身後那名英俊的太監。
這名“太監”手裡提著一隻蜂窩煤爐,臉上帶著熟悉的微笑,分就是徐晉啊!!
徐晉脫掉太監的帽子,把蜂窩煤爐放下,一撩衣服下擺跪倒在地上,朗聲道:“臣徐晉,參見皇上,太後,兩位公主!”
“啊!”永福和永淳掩住了小嘴輕呼出聲,蔣太後亦是傻了眼。
朱厚熜臉色脹得通紅,一個跨步上前把徐晉扶起,幾乎是掐著後者的脖子激動地道:“徐卿……真的是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