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五峰船主王直與佛朗機人羅納道交易,獲得第一批五十杆火繩槍之際,普淨和尚徐海正在日本大隅島的一家破酒屋喝悶酒,心裡充滿了仇恨。仇恨的對像自然就是奉旨欽差徐晉了,這個小白臉不僅射殺了他的叔父徐惟學,還搶走他心儀的女人王翠翹,讓他無家可歸,像一隻孤魂野鬼般流落異國他鄉。
話說五月初一那天,戚景通率兵突襲雙嶼港,徐海、織信美子、細川武殊三人同乘一船逃出了雙嶼港,後來又在夏言的追殺中僥幸走脫,經過近個月的行船,終於抵達了日本大隅島(今鹿兒島)。
對於細川武殊來說,如今兩淮鹽運使施浩然已經倒台,普淨和尚徐海對他來說已經沒有什麼價值了,所以便直接把他丟在大隅島自生自滅,自己則回了本州島,向細川氏家族複命。
織信美子倒是有心要收留徐海,不過徐海卻覺得效忠一個女人很沒麵子,所以沒有跟著織信美子前往尾張國的織信家族,而是繼續留在大隅島。
在此值得一提的是,大隅島的領主叫辛太郎,向來欽慕漢人文化,而對日本影響最大的自然就要數盛唐了,著名的鑒真和尚六次東渡日本,就是發生在唐朝。
唐朝開元年間,鑒真和尚應日本留學僧人的邀請,曾六次東渡日本弘揚佛法,乃日本佛教南山律宗的開山祖師,影響深遠。嘿,而巧就巧在監真和尚原是揚州大明寺的主持,而偏偏普淨也是揚州大明寺的和尚。
於是乎,大隅島領主對普淨和尚徐海禮敬有加,還給他扣了個“活佛”的名頭,抬高徐海身價的同時,也抬高了自己的身價,畢竟天朝上國有“活佛”東渡到大隅島這種鄉下地方,他這個領主也是與有榮焉嘛。
所以,徐海這段漂泊異國他鄉的日子過得並不悲慘,而且還十分享受,住得好吃得好,還免費睡了幾個日本女人,包括現在這家酒屋的美豔女掌櫃都向他自薦了枕席,喝酒更是沒收過一文錢。
不要奇怪,古代的中國實在太富庶強大了,自漢唐以來的GDP就是世界第一,甚至比世界的總和還多,是不折不扣的文化輸出國,對周邊的國家影響巨大。在日本、朝鮮、以及南洋諸島國的眼中,中國就是高高在上的天朝上國,所以這些國家的人對漢人自然都高看一頭。
這種情況就好像現代的一些中國人,隻要是洋人都高看一頭,明明都是些洋垃圾,一些女人還要搭錢又陪睡,以至於那些洋垃圾得意洋洋地戲稱中國女人是“容易操”。
而在明朝,情況顯然正好相反,普淨這個在大明國內被通緝的賊僧,到了日本竟然搖身一變,變成了人人敬仰,倭國女人爭相獻身的“活佛”,實在是讓人啼笑皆非。
普淨大隅島的生活很優渥,但是他一點都不快活,尤其是想到被徐晉一槍乾翻的叔父徐惟學,他胸中的仇恨之火就會熊熊的燃燒起來。
普淨和尚徐海是由他叔父徐惟學一手帶大的,叔父傳授他本領,把他當成繼承人來培養,視他如親骨肉,所以普淨也視徐惟學如親生父親。
然而,武藝高強的叔父竟然被徐晉這種手無縛雞之力的廢物書生一槍乾死了,普淨恨啊,恨不得擰斷徐晉的脖子,不,應該是先閹掉再擰斷脖子,誰叫這小白臉還搶走了王翠翹。
所以,徐海現在是作夢都盼著回到大明報仇,可惜他要人沒人,要錢沒錢,甚至連艏船都沒有,這輩子想找徐晉報仇恐怕隻能作夢了。
然而,老天似乎要給徐海一次實現夢想的機會!
就在此時,一名武士闖進了酒屋,對著徐海行禮道:“普淨大師,領主大人有請。”
普淨腦中靈光一閃,竟是生出一個大膽的想法來,昂首將盞中的清酒飲儘,站起來合拾道:“阿彌托佛,煩請施主帶路。”
“托個屁的佛,明明都喝酒睡女人了,酒色兩戒均破,還裝什麼得道高僧!”武士心中腹誹,不過既然領主大人要把這小子包裝成活佛,他自然不會笨到去拆穿。
武士把徐海帶進了領主府,大隅島領主辛太郎已經備好了酒席,並且帶著客人親自到門前相迎,給足了徐海麵子,還真把他當成活佛般供著。
大隅島領主辛太郎約莫五十歲許,鼻下的人中短狹,且留有一撮黑須,頭發的四周剃光,頂部長發束起,身穿和服,腳踩木屐,十分典型的日本武士打扮。
這時辛太郎非常熱情地介紹道:“普淨禪師,來來來,在下給你介紹幾位貴客,這位是種子島的助五郎閣下,他的大哥助太朗乃種子島的領主。”
“阿彌托佛!”徐海不卑不亢地向著助五郎稽首合拾行禮。
“這位乃薩摩國的夥長掃部閣下,這位乃日向國的彥太郎閣下,這位乃和泉國的細屋閣下,這位乃麻葉閣下……”
大隅島領主辛太郎一口氣向徐海介紹了近十人,都是些在地方上頗有點身份的人物,亦即相當於大明的地方士紳。
這些人中有的懂漢語,有的卻不懂,不過都十分熱情向徐海這個滿身酒氣的“活佛”行禮問好。
大家寒暄了一番後入席,酒過三巡菜上五昧,徐海便對著辛太郎道:“連日來承蒙領主大人款待,貧僧不勝感激,隻是貧僧思念故土,所以有個不情之請。”
辛太郎笑道:“普淨大師請講。”
徐海咬了咬牙道:“貧僧想向領主大人借十萬兩銀子購買一批船隻,然後招攬人手回國做買賣,一年後歸還領主十五萬兩銀子。”
辛太郎眼中閃過一絲輕蔑,他之所以款待徐海,把他包裝成活佛,隻是為了給自己長長臉麵罷了,徐海竟然得寸進尺向自己借銀子,還一開口就是十萬兩,還真拿自己是個人物啊。
當然,辛太郎也不會在眾目睽睽之下讓徐海難堪,皮笑肉不笑道:“這個……難辦啊,不是本人信不過大師您,實在是一下子拿不出這麼大筆銀子,抱歉!”
辛太郎不肯借銀子,不過種子島的助五郎卻是心動了,一年五萬兩銀子的利息啊,簡直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於是問道:“敢問普淨大師可當真,借十萬兩銀子,一年後歸還十五萬兩?”
“阿彌托佛,出家人不打逛語!”徐海合拾道。
辛太郎不由暗撇了撇嘴,暗道,騙鬼呢,哪有這種好事!
助五朗自然也不會因為徐海的一句“阿彌托佛”就信了,繼續問道:“普淨大師可有擔保?十萬銀子可不是小數目。”
徐海淡然地道:“沒有擔保,不過我的叔父是鯊王徐惟學,你們之中應該有人聽說過吧?”
“鯊王徐惟學!”助五郎動容地站了起來,顯然也聽說這位大明海上巨盜的大名。
“鯊王徐惟學是誰?”在場沒聽過的連忙問。
助五郎崇拜地道:“十多年前,鯊王徐惟學乃明國沿海勢力最強的島主,囊括了大明沿海五成以上的買賣,富可敵國,麾下上萬之眾(假的,沒有),大小船隻數千艏,在大明國內也是個手眼通天的人物。家兄便與他做過生意。”
在座一眾倭國名流聞言皆動容了,望向徐海的眼神顯然均起了變化。
徐海暗喜,淡道:“貧僧叔父雖然大意中了明軍的奸計,但他老人家高瞻遠矚,事先在島嶼上秘密藏匿了大量的財物,區區十萬兩銀子,本人隨時可以還給諸位。貧僧現在缺的隻不過是船和人手罷了。”
正所謂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一眾倭國名流都心動起來,包括之前不屑的大隅領主也坐不住了,生恐彆人搶了他的好處似的,急忙道:“普淨大師,本人雖然拿不出十萬兩銀子,但是五六萬兩還是可以的。”
一時之間,在場的倭國名流都紛紛表示願意借銀子給普淨。
徐海自然是樂開了花,不動聲色地繼續忽悠了一番,最後一眾倭國士紳合夥給他湊了十萬兩,還同意各家派出相應人手協助他回國做買賣。
於是乎,徐海空手套白狼,也順利地邁出了他走向海盜人生巔峰的第一步。
六月初,一切準備就緒,徐海率領一支由二十艏大船組成船隊離開了大隅島,浩浩蕩蕩地殺回大明,他要報仇!他要用怒火燃燒大明的沿海!他要成為大明的惡夢!成為海賊王!!!
就在徐海離開大隅島之際,積信美子和細川武殊也各自率領本家族的船隊出發,同樣向著大明沿海殺去,他們也是為了複仇,同時掠奪財富物資,彌補上次失敗的損失。
與此同時,倭國沿海那些成群結隊的浪人和海盜皆是聞風而動,紛紛揚帆出海,顯然打算渾水摸魚,分一杯羹!
嘉靖二年的夏末,一場風暴正向著大明沿海氣勢洶洶地撲去,大洋之上波浪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