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盜頭子陳思盼十分硬氣,朱紈終究未能問出什麼來,最後隻能悻悻地離開。然而,正當朱紈再次經過的時候,織信美子拖著腳鐐猛撞在牢房的鐵欄柵上,發出咣當的一聲大響,朱紈和身邊的衙役均嚇了一驚。
織信美子的額頭撞破了,淌著鮮血,怒憤地對著朱紈喊道:“告訴你的上官,他要是不給我換地方住,我就一頭撞死在這裡。”
“哎喲,倭國臭娘們,找死是吧,敢威脅咱們縣尊大人。”名叫牛祿那名獄卒神色猙獰地抄起了水火棍。
朱紈擺了擺手製止住獄卒,淡然道:“本官會替你轉告徐大人。”說完徑直行出了牢房的大門。
作為自小接受儒家思想熏陶的聖人門徒,朱紈並不認同徐晉這種“綁架勒索”的行徑,不過,朱紈既然能支持開海禁,自然也不是食古不化之人,倘若織信家族真的能拿出一百萬兩銀子來贖人,對財政拮據的大明來說無疑是一件雪中送炭的的大好事。
一百萬兩銀子啊,相當於大明年度財政收入的四分之一,也不能知可用來乾多少實事呢。譬如五百營使用那種新式火器燧發槍,要是能大量製造,沿海衛所的官兵人手一杆燧發槍,又何懼倭寇和海盜來犯?
朱紈親身經曆了西溪巡檢司港口之戰,以及東沙島之戰,所以對燧發槍這種新式火器的威力印象深刻,不過,從戚景通那打聽來的燧發槍造價也讓朱縣令綻目結舌,因為一杆燧發槍竟然要花費十兩銀子,比傳統的火銃貴了五六倍。
朱紈離開後,牢房裡的光線又昏暗下來,由於縣尊大人的態度,獄卒牛祿猶豫了片刻,最終還是放棄了繼續用水為棍教訓織信美子的想法。
一直戰戰兢兢地躲在角落處的兩名倭國婦人上前扶住織信美子,其中一名婦人拿出手帕替她輕輕擦去額頭上的血跡,一邊低聲勸道:“美子小姐,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你這又何必呢。”
“若是被關在這裡,我沒辦法逃得掉!”織信美子淡淡地道,彆看她剛才撞在鐵欄上那一下很猛,事實上用力的是肩部,額頭隻是故意磕破了一點皮而已。
“美子小要逃走?”兩名倭國婦人輕聲驚呼。
織信美子冷冷地瞥了一眼外麵的獄卒牛祿,她們用的是倭語,所以也不怕被獄卒聽見,點了點頭道:“是的,家裡不可能拿出一百萬兩來贖我,所以我必須得靠自己。”
兩名倭婦年臉色蒼白地對視一眼,她們原來便是織信家族的婢仆,隻是被織信橫二當成禮物送給了海盜頭子陳思盼罷了。
“放心,我會帶著你們一起逃的,回去後你們就是本小姐的貼身婢女。”織信美子許諾道。
兩名倭婦殷喜跪倒:“我們一定全力協助美子小姐。”
正所謂剛不可久,柔必能守。菲菲細雨能連綿近個月,若是滂沱太雨一般不會持續太久,雨勢越急越猛,注定肆虐的時間便越短暫,所以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在天黑之前就結束了,變成了淅淅瀝瀝的小雨。
剛沐浴完畢的徐晉顯得更加唇紅齒白了,此時正穿著一身玉白色的長衫,安靜地坐在書案後寫奏本,初夏在一旁幫忙磨墨,而初春則去準備晚飯了。
徐晉自己也沒料到,自己到了直浙,這清丈土地的工作還沒展開,結果上的第一封奏折竟然是替五百營請功。
西溪巡撿司一戰,五百營斬殺大內宗設手下倭寇過百之眾,俘虜倭船一艏;東沙島之戰,剿滅海盜陳思盼一夥,斬殺數百人,俘虜一百多人,繳獲大量的船隻,還有價值近三十萬兩的財貨;東沙島二戰,斬殺織美子手下倭寇四百多人,繳獲價值近四十萬兩的財貨。
毫無疑問,以上這些加起來可算得上是一筆巨功,全營官升一級都不為過。虧待誰也不能自己人,所以徐晉第一時間便寫奏折給麾下請功,順勢提議擴編五百營,以及著手製造第二批燧發槍。
話說當初成立五百營的借口是試用和操練新式火器,而且是小皇帝朱厚熜以裁撤各地鎮守太監為代價,這才獲得了內閣的通過。
如今五百營牛刀小試便獲得如此輝煌的戰績,此時提出擴營自然便順理成章了,而且,朱厚熜當初建立五百營的目的就是為了重建神機營,所以這小子絕對會舉雙手雙腳讚成。
另外,由於燧發槍造價昂貴,所以朝臣都反對繼續製造,如今燧發槍初戰便立下大功,有力地證明了它的威力非凡,再加上繳獲了近七十萬兩的財貨,此時徐晉提出製造第二批燧發槍,那些反對的大臣自然不好再繼續阻攔了,相信管錢袋子的戶部尚書孫交也會很樂意支持的,畢竟徐晉才到江南就給國庫創收了七十萬兩銀子。
說到燧發槍的造價,也是徐晉始料不及的,當初他跟小皇帝朱厚熜聊起時,覺得造燧發槍的成本應該不會比傳統的火銃高很多,結果這燧發槍製造出來了,造價竟要十兩銀子,著實把他嚇了一大跳,十兩銀子若按照購買力,擱現代也相當於一萬塊大洋了。
一開始徐晉還以為賴太監虛報造價,結果親自一算,還真要這麼多。燧發槍的槍管長達一米多,必須得使用精鐵,四十八斤生鐵煉成八斤熟鐵,所以光花在鐵料上的錢就得四兩銀子。另外還有工價,光是鑽膛就得花三十天,整支槍製造完成得兩個月,若再加上燧石、擊錘、板機等零件錢,木料、炭料等耗費,十兩銀子隻多不少。
要知道十兩銀子足夠普通的數口之家使用一兩年了,現在隻能用來造一支燧發槍,也難怪那些大臣會肉痛,不同意繼續製造的。
所以徐晉離開京城之前便交給了何班頭和柳班頭一個任務,務必在不影響質量的情況下,把燧發槍的造價降下來,能降到四五兩銀子就差不多了。
徐晉寫完奏本後仔細檢查了一遍,沒發現有錯漏,這才吹乾墨跡合起來,又抽出信箋準備寫家書,不知不覺離京近個月了,怪想念家中妻兒的。
正在此時,初春卻走了進來道:“老爺,朱縣令來訪,在前麵客廳等候。”
朱紈落黑了還跑來,估計是有重要的事情,於是徐晉便擱下筆讓初夏收拾,自己快步去了前麵客廳。
當徐晉來到前麵客廳,發現除了朱紈,還有一名陌生男子,這名男子一身灰布衣帶濕,腳上的快靴也沾滿了泥漿,看樣子是冒雨趕了遠路。
朱紈見到徐晉便連忙道:“此人乃王公(王守仁)的家仆,剛趕到東台縣,事關重大,所以在下便立刻帶他來見子謙兄。”
“小的參見欽差大人,此處有我家老爺的一封密信。”那家仆小心翼翼地從懷中取出一書信遞給徐晉。
徐晉接過檢查了一遍,發現漆封完好,便點了點頭問道:“王大人可有帶話?”
仆人搖了搖頭表示沒有,徐晉便讓二牛帶他下去休息,這才拆開信件細看,一對劍眉瞬時蹙了起來。
朱紈很想湊過看一眼,但還是忍住了,畢竟事關重大。徐晉看完信,隨手便遞給了的朱紈道:“子純兄不妨也看看。”
徐晉如此信任,朱紈不由心中一暖,鄭重地接過信箋一看,瞬麵現怒色道:“竟然是揚州衛!”
前幾日徐晉寫了信給老王,還附了一張所繳獲火器的編號,讓老王幫忙查一查出處,結果顯示這些走私的火器竟然出自揚州衛。
“子謙兄打算怎麼處置?”朱紈麵色凝重地問。
揚州衛就駐紮在揚州城東郊的運河邊上,是揚州府最重要的地方衛所。
徐晉淡道:“自然是拿人查辦,該撤職的撤職,該砍頭的砍頭,明天我會動身回揚州,這裡的事便托付給子純兄了。”
朱紈拱了拱手道:“自當如此,不過子謙兄萬萬不可掉以輕心了。”
徐晉從容自若地一笑,畢竟見慣了大風浪,當初在山東連鎮守太監羅祥都被他端了老窩,而且經他手抓的還有布政司這種一省大員,一個衛指揮使自然不放在他眼內。
“存放在縣衙倉庫中的財貨,子純兄多費心,在南京戶部派人來清點押運之前,絕對不容有失。”徐晉叮囑道。
朱紈鄭重地道:“子謙放心,倉庫的財物若少一個子兒,本官自刎謝罪。”
徐晉拱了拱手:“子純兄言重了,本官得著手準備一下,就不留子純兄用飯了。”
朱紈也不多言,拱了拱手便欲轉身離開,忽然醒起一件事道:“對了,那個織信美子讓我轉告子謙兄,若不給她換住處,她便一頭撞死,此女甚烈,頭已撞破流血。”
徐晉不禁皺了皺劍眉,點了點頭道:“待會本官會派去看看。”
朱紈聞言轉身離去,徐晉把謝二劍叫來,吩咐他到牢房查看。儘管不認為織身家族會運一百萬兩來贖人,但萬一真運來了呢,所以這個織信美子不能有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