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晉並沒有追上前去,一來顯得唐突,二來亦不敢確定戴著冪籬那名女子就是王翠翹,所以隻是遠遠地跟著拾級而上。
大明寺香火鼎盛,再加上今天是三月初一,前來上香的善男信女絡繹不絕,但見大雄寶殿外香煙繚繞,殿外的菩提樹下正有人排隊等著高僧解簽。
正所謂進屋要喊人,入廟要拜神。既然進了寺廟總得意思一下,徐晉往功德箱裡丟了一塊五兩重的銀子,那名穿著袈裟的老和尚頓時眼前一亮,高唱了一聲阿彌托佛,然後親自點燃了香燭,引著徐晉給佛祖金身叩拜。
“敢問大師如何稱呼!”徐晉上完香便趁機問道。
對於一出手就是五兩銀子的“豪客”,這名老和尚自然不敢怠慢,合拾稽首道:“貧僧法號慧緣,乃本寺長老。”
“噢,原來是慧緣法師,請問揚州府學衛元正衛教授可在此間?”
慧緣和尚答道:“衛施主正在藏經閣與主持師兄入定參禪,不知這位施主如何稱呼?”
徐晉微笑道:“在下徐晉,表字子謙,乃衛元正的朋友,可否麻煩大師待為引見?”
慧緣和尚明顯愕了一下,雙手再次合拾鄭重道:“自無不何,徐施舍請跟貧僧來。”
徐晉見慧緣和尚態度明顯得恭謹,估計是知曉自己的身份了,隻是不說破罷了。
徐晉和兩位舅子跟著慧緣和尚穿過大雄寶殿,往寺院的後麵行去。話說這大明寺還挺大的,走廊樓宇眾多,一路行去花木深深。
正走著,徐晉忽見前麵有一年輕和尚領著兩名女子經過,這兩名女子赫然正是剛才在山腳遇到的那對主仆,轉過走廊拐角處便不見了。
徐晉不禁皺了皺劍眉,慧緣老和尚似乎是怕徐晉誤會,連忙解釋道:“徐大人,剛才那女子是秦淮名妓王翠翹王大家,此女菩薩心腸,每次到揚州都會到養生堂看望那裡的孤兒,並且捐獻錢物。”
“果然是她!”徐晉暗道,嘴上卻是好奇地問:“哦,大明寺中有養生堂?”
所謂的養生堂,性質與後世的孤兒院類似,專門收養無家可歸的孤兒。事實上,在南北朝時期便有孤獨院,專門收留孤苦無依的老人和小孩,另外,隋唐時期的病坊,還有宋朝時期的慈幼局,均是孤兒院和敬老院的芻形。而明清時期的“孤兒院”則喚作養生堂,《紅樓夢》中的金陵十二釵之一,秦可卿便是抱養自養生堂的。
慧緣和尚雙手合拾道:“我佛慈悲,普渡眾生,本寺的養生堂已經開設近二十載,收養的孤兒多達千人之眾矣。”
徐晉不由肅然起敬道:“貴寺功德無量,三槍,回頭給往功德箱再投二十兩銀子,聊表心意。”
“阿彌托佛,善哉善哉!”慧緣老和尚高宣了一聲佛號,難掩眼底的喜色。
徐晉不禁暗暗好笑,這個老尚見錢眼開,看來修行也高深不到哪裡,事實上能被稱為有道高僧的實在不多,尤其是在後世,騙錢偏喝的假和尚太多了,白天廟裡念經,晚上豪車酒吧。
話說慧緣和尚倒沒有說謊,至少大明寺確實開設了養生堂,就在寺廟的東北角,地方不大,倒是打掃得乾乾淨淨的。
兩名女子在年輕和尚的領路下來到養生堂,立即便有十數名孩童歡快地圍了上來,有男有女,最大的估計隻有十歲許,最小的也就三四歲。
“仙女姐姐來了,仙女姐姐……”一群小孩圍著年輕女子歡叫。
此時那名戴著冪籬的女子終於將冪籬解下,露出一張風華絕代的絕色臉蛋來,赫然正是秦淮名妓王翠翹。
秋雁將提著的食盒打開,王翠翹笑著將點心之類的食物分發給一眾孤兒,女孩子還有紅頭繩之類的小飾物。
那名負責引路的年輕和尚名字叫徐海,法號普淨,此時正偷偷看著王翠翹的側臉,眼底掩藏著一股火山般的炙熱。
“小師傅,你也嘗嘗吧,這是我們小姐親手做的桂花糕。”秋雁把食盒中剩下的一塊桂花糕遞給了年輕和尚普淨。
“阿彌托佛,小僧謝過女施主!”普淨小心翼翼地取過桂花糕,拿在手上卻沒有吃。
王翠翹輕撥了一下額前的劉海,疑惑地問:“小師傅,為何不見了蔣載和樊離?他們還沒成年吧?”
普淨低首合拾道:“蔣載和樊離已經被積善人家收養了。”
王翠翹聞言輕噢了一聲,笑得如同春風一般,點頭道:“那便好,小師傅若有事可先去忙吧!”
普淨稽首一禮道:“如此,女施主便自便。”說完便轉身離開。
普淨一離開,眾小孩頓時歡呼,一邊吃著點心,一邊邀王翠翹兩女玩遊戲。王翠翹亦微鬆了口氣,不知咋的,普淨小師傅在此,她總是感覺不自在,而且感覺這些小孩也放不開。
……
藏經樓在大明寺的中心地帶,四周綠樹環繞,三月初桃花綻放,風一吹,飄零一地落紅。
徐晉跟著慧緣和尚來到藏經樓的院子,隻見一名身穿袈裟的老和尚,一名身穿白衫的儒生正在樹下打坐,兩人身上頭上都落了不少桃花花瓣。
白衣儒生二十許歲,長相英俊,氣質溫潤儒雅,赫然正是近兩年不見的大師兄衛元正,而那名老和尚約莫六七十歲,須眉皆白了,不過卻是麵色紅潤,生得慈眉善目的,估計就是大明寺的主持慧靜大師了。
慧緣正想上前稟報,徐晉連忙伸手攔著,示意他不必打擾,自己可以慢慢等,前者稽首一禮,退到一旁等候。
徐晉站在遠處的花樹下悠閒地欣賞著四周的景致,謝二劍則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謝三槍這小子定力就差遠了,不耐煩地將地上的落花一瓣一瓣地碾碎。
約莫一刻鐘左右,打坐的老和尚忽然睜開眼睛問道:“衛施主,你肩上是何物?”
衛陽也睜開了眼睛,看了一眼肩頭上的桃花,答曰:“落花!”
“花為何落?”老和尚又問。
“花開花落,四時更替,乃天地萬物循環之道也!”衛陽答道。
老和尚搖頭道:“非是眼前花落,而是汝心中之花落了。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衛陽長身而立,稽首合拾道:“受教了,謝過大師指點!”
徐晉不由無語,那是唯物主義者,自然對這種看似玄之又玄的唯心論嗤之以鼻,不過,他亦不會跟人家大師抬杠,上前一步微笑道:“上饒徐晉,見過慧靜禪師,大師兄,一彆經年,可曾安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