廂營的問題在大宋不算是特例,曆朝曆代驕兵悍將擾民鬨事,也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
廂軍就像是後娘養的一樣,姥姥不疼,舅舅不愛。不但糧餉時有虧缺,就連基本的武備也不足所需。
一套兵甲用上十來年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若是穿壞了,想等著朝庭換新,那比等著瓦子裡的姐兒義務勞動還不靠譜兒。
要麼你就光著,要麼就自己花銀錢修補。
所以,像鄧州廂營這種內陸廂軍,根本就沒有武備操練這一說。不是曹滿江疏於職守,而是怕甲胄兵刃練壞了,到真用的時候隻能拎著燒火棍上陣。
不操練,這一營五百餘個大老爺們兒能乾嘛?
有修城鋪道的公差還好,至少不讓他們閒著,但這種公務畢竟不多。
沒事兒乾,總不能讓這幫人在營裡大眼兒瞪小眼兒吧?所以,你總得把他們放出去,放出去就難免惹禍,對此,曹滿江也是一個頭兩個大,沒有一點辦法。
而唐奕說,他有辦法,嗬嗬,他的辦法連他自己都恨的牙癢癢,估計讓廂營的漢子們知道是他出的主意,殺了他的心都有了。
......
兩天之後,曹滿江帶著幾個親信的都頭,再次來到唐記食鋪。
這次拎來的不是牛肉,而是幾樣新鮮蔬菜。
馬上就到十月,天氣日涼,鮮菜已成了緊俏的東西。市麵兒上除了蘿卜、菘菜,稍稍算點花樣的菜品就比牛、羊肉賣得還貴。
這還是剛剛入冬,等到年下之時,要比現在還得貴上幾倍不止。
唐奕見他們來了,把寫好的“餿主意”往桌上一拍。
“按這上麵寫的辦吧!保準不出三個月,都訓得服服貼貼的。”
曹滿江一瞅桌上的東西,心裡咯噔一下子,這“主意”也太長了吧?
隻見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寫滿了大紙,而且還不是一張,是十幾張紙。
拿起來粗略這麼一掃,曹營頭臉都綠了。
“這這這....這法子也太損了,還不得把人管死?”
王都頭幾人都不識字,抻著脖子盯著紙上的小字兒乾著急,到底個什麼法子?把曹頭兒嚇成這樣?
唐奕嘿嘿地陰笑,“你信我的沒錯,就按這個法子管兵,保準讓他們沒有一點功夫出去撒野。”
曹滿江將信將疑地又翻看了一會兒,指著其中一段念道:
“腳跟靠攏並齊,兩腳尖向外分開約一掌距離;兩腿挺直,小腹微收,自然挺胸;上體正直,微向前傾;兩肩要平,稍向後張;兩臂自然下垂,手指並攏自然微屈,拇指尖貼於食指的第二節,中指貼於腿側正中;頭要正,頸要直,口要閉,下頜微收,兩眼向前平視。”
“這這這...這是啥意思?就是乾站著?”
“乾站著?”王都頭等人相互看了一眼,心說,站著就是站著,咋還這多規矩?這要求得也太細了點吧?手指頭擺哪都規定了?
“對呀!”唐奕陰笑著,“光這一個站姿就夠他們練上十天半個月的了,決對沒精力給你惹禍。”
“那這個..這個什麼疊內務又是何意?”曹滿江又指向另一段。
“就是疊被子。”
“疊被子?”
王都頭又聽到點有用的,但是,疊被子也有規矩?和管兵有啥關係?
“跟我來!”唐奕一招呼,引著眾人上了樓,到了他自己的臥房。
幾個壯漢跟著進來,擠滿了一屋,都圍在床前,看唐奕疊被子。
看了一會兒,不但曹滿江,幾位都頭的臉也都綠了,這哪是疊被子,這比繡花還費事。
隻見唐大郎把一床大被平鋪開,用手肘使勁地趕平被子上的褶皺,並把棉被壓實,然後三折成一個長條,又用手掌在被條上壓出幾道折痕,按照折痕一折,那棉被竟然略顯方正起來。
曹滿江心說,這被子疊得端是漂亮。
卻不想,唐奕根本沒停下來,又狠掐被塊兒的各條折線,鼓搗了半天,這床大被居然讓他掐成了一個方方正正形,如豆腐塊一般的方塊。
就當大夥兒以為這回總算完了的時候,唐奕又摸出一根筷子,把被塊兒各個折角的褶皺都用筷子扣平捋順,這才算完工。
“看看吧,這就叫疊被子!”
“......”
“......”
曹滿江有點蒙,他做夢也沒想過,被子竟可折成這個樣子。
不但有楞有角,而且就像刀劈斧鑿一般方正,一床軟趴趴的棉被,居然呈現出一種陽剛、硬朗的美感。
一眾大老粗也都靠過去,見鬼了一樣地看著床上的“豆腐塊兒”。
曹滿江伸手想摸,又縮了回來,這被子疊得讓他都不敢砰,生怕摸壞了。
王都頭更是半天才反應過來,“這這...這也太漂亮了吧.?”
“還行吧.!”唐奕極不謙虛地笑道,“好久沒疊了,要是以前,還能疊得更漂亮。”
曹滿江盯著豆腐塊兒,點了點頭,“這個不錯,回去讓那幫懶漢也都這麼弄!”
現在營裡的那些懶漢彆說疊被子,營房裡跟豬窩差不多。
“不光疊被子。”唐奕接話道,“我給你寫的那東西裡,連軍服怎麼疊,臉盆麵巾怎麼擺放,布鞋的鞋尖兒該朝哪兒,都寫得清清楚楚。”
“再加上站軍姿,隊列訓練,坐、立、行、走等等一係列操練,保準讓廂營麵貌一新。”
王都頭聽得頭皮直發麻,“這還不得把人管死?”
他終於明白,曹頭剛剛為什麼也說這話了。
唐奕則道:“當兵的就是要有棱角,疾如風,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這是行軍布陣之時的兵。下了戰場的兵雖然不需要這般鋒芒畢露,但最起碼也要棱角分明,做到整齊化一,坐立有度。這樣的兵才能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
......
召之即來,來之能戰,戰之必勝.....
“說的好!”
曹滿江眼神爍爍,“大郎不愧是範公門生,了了幾字,就把兵者的精兵之道和殺伐之氣一語成括。”
王都頭則不然,“大郎所言非虛,但這與疊被子,擺破鞋有啥關係?”
強兵之道,細心操練軍陣就是,和這些個雞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不搭調啊。
“其實疊被子這些就是一種變向的管教方式。用各種細致到毫巔的條條框框來加強兵士的約束性、協調性。今天知道被子怎麼疊,明天他就會知道怎麼當一個好兵。今天習慣了把臉盆擺在哪兒,來日上了戰場,他就知道自己應該擺在哪兒。”
“如果曹指揮真的按照這套法子去實行,那廂營裡放眼望去,必是整齊如一,在心底裡就給士兵種下了十人如一人,百人如一人的想法。到時候,百人行,如一人動,不光利於管教,而且真遇戰事,也更為方便將令的行使。”
.....
唐奕給出的那十幾張紙,其實就是一套後世的軍訓大綱。
上一世,唐奕的爺爺是個從戰爭年代走出來的老兵,所以唐爺爺七個兒子,除了唐奕的小叔,全都當過兵,唐奕的父親更是從旅參謀長的職務上轉業到地方的。
十五歲以前,唐奕就是在軍隊大院裡長大的,對於後世的那一套軍隊基層管理,十分熟悉。
後世幾乎每一個大學生都痛恨軍訓,每一個初到軍營的新兵都煩透了站不完的軍姿,走不完的隊列,還有永遠也疊不好的內務。
但是,也隻有那些在軍中呆上幾年的老兵才會懂得,這些看似無用的條條框框,到底意味著什麼。
正是這些近乎變態的規矩,把一個“民”變成一個“兵”;也正是這些規矩,在潛意識裡埋下了,令行禁止,不問理由服從的意識;更是這些規矩,讓每一個軍人在骨子,長出棱角,生出信念。
當曹滿為了廂兵鬨事兒的事情發愁之時,唐奕靈機一動,何不把後世治軍的方法來讓曹指揮試試?
行不行得通,他不知道,但最起碼讓廂營的閒漢們有事兒乾,不至於再為禍百姓。
......
當然了.,廂營的兵丁們恨不恨他,他就管不著了,
反正,後世他雖然沒真正當過兵,但隻是一個大學軍訓就把他折磨得再也不想回到那個伴他成長的軍營,就可見一斑。
那真是....
酸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