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昨晚夜間時分,自皇城午門處響起的鐘聲回蕩在京城中。全城的百姓,官員都知道永興天子馭龍賓天。
久居在京中的百姓都知道,這種權力的真空期,往往就是京中最混亂,最為危險的時刻。盜賊,青皮,亂兵橫行。
昨晚,京城外西北郊的大明宮處,火炮轟鳴,喊殺聲如潮。火光衝天。滿城的人都看到,聽到。權力之爭,如期而至!下半夜時,平靜了沒多久廝殺聲再起。
至二月初九,淺淡的晨曦泛著青蒙蒙的光芒,整個京城中在這片青光中。街道冷清,城門緊閉。而此時,大明宮中,勝負已分。
大隊的步軍營士卒自大明宮的正門湧入養心殿中。將勤政殿偏殿和養心殿寢殿的內外消息隔絕。
錦衣衛指揮使張輅奉長公主寧瀟的命令,將占城候、蕭丕、彭世俊等人,扣押在勤政殿偏殿中,同時在偏殿中的,還有昨日前來的六十多名文武官員,皇族。
計有:大學士曾縉,殷鵬,吏部尚書寧儒,北靜王,石光珠,蔡宜,紀澄,魏源質,越王寧澄,工部尚書楊建天,西平郡王,賈政,禮部尚書胡璁、左都禦史李斯。蕭丕、彭世俊、占城候、衛王,寧爍,瞿煒、柳安宜、彭鏊、施鑒、陶泰等人。
甄皇後,太子寧炎亦在此處。永興天子的遺體,由太監總管袁琪並禦醫等看守著。
殿外的喊殺聲,越來越激烈。可以想想外麵的戰況之激烈。在這黎明已經到來的時分,無數的士卒正在圍繞著這片殿宇的控製權,展開激烈的廝殺。
青蒙蒙的光,仲春時節的輕風,燃燒的火把,噴灑的鮮血,散落的殘肢斷臂,人頭。如同野獸般的嘶號聲。火銃的發射聲,白刃入體聲,構成當前的這幅畫麵。
這是殊死的搏鬥!廟堂諸公的較量,是政治的算計,各逞心機、權謀,局勢幾番變化。然而落實到底下,到最真實的地方,就是刀劍的較量!是最直接的力量的碰撞!
這是永興十一年的政變最凶險,最激蕩的時刻。
宛若火山在噴發!
…
…
勤政殿的偏殿中,眾人心情各不一樣。
堅定的保皇黨們,如北靜王,寧儒,賈政,蔡宜,紀澄、魏源質、蕭夢楨等人都是士氣低落。
而即便是被錦衣衛的火銃指著,刀擱在脖子上的蕭丕,彭世俊,占城候等人,氣定神閒。同歸於儘,瀟公主敢做這個選擇嗎?
中立者如沈澄、李尚書、周慎行等人則是看看陪著甄皇後、太子的寧瀟,欲言又止,口中發乾!在這個時候,說錯一句話,都有可能招來殺生之禍。
“嘭!”“嘭!”
勤政殿外的廣場上,硝煙彌漫。大批的殿前侍衛被擊殺,潰逃。
隨即,步軍營副統領,占城候的心腹陳謙帶著士卒湧入進來。他身穿紅色的將校製服,握著長劍,大踏步的上前,在廣場中,將手裡的人頭丟下來,沾血的人頭在地上滾動著。
陳謙高喊道:“謝鯨已死,你們還不投降麼?”
偏殿是沒有宮門的,依靠著錦衣衛校尉防守著。廣場中,步軍營副統領陳謙看起來人影比較小。他的聲音遙遙的傳進來,偏殿中的眾人一片震動。
結束了!
…
…
“哈哈!”
被一名錦衣衛校尉拿刀比劃在脖子上的占城候拍著椅子扶手,仰頭大笑。笑聲肆意,張狂!由不得他不得意啊!步軍營擊潰殿前侍衛司,控製勤政殿,大局定矣!
大學士曾縉喟然一聲長歎,痛苦的閉上眼睛。心中苦澀難言。他終究是無力改變局麵啊!
占城候環視著百官,不少人低下頭,不敢正視,毫無疑問,這將是未來的軍方第一人。占城候的目光落在曾縉身上,冷哼一聲。這個老匹夫,不久前是如何訓斥他的?
“哈哈!”
梁國公寧爍縱聲長笑,將方才被錦衣衛控製的恐懼,對死亡的畏懼全部都發泄出來。他即將繼承父親的遺誌,登基為帝。串聯時,打得是衛王的旗號,但蕭中堂,彭尚書中意的是推他上位。
“哈哈!”
吏部右侍郎彭鏊暢快的大笑。他為蘇州人,他為東林黨!這些年經曆了多少事情?奪嫡之爭的凶險就不必說。好友黎寬都已經致仕返鄉。而今,終於是苦儘甘來,由不得他不做狂生姿態!
“嗬嗬…”戶部侍郎柳安宜微笑著。他如今是東林黨的領袖。
如今,蘇州都變成何種樣?早不複為東林黨的基地。一切都歸罪於賈環。那麼,現在,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結束了!政治上的打壓,經濟上的蠶食,輿論上的抨擊!
中立的官員們,都在等待著這場政變大戲落幕。不知道,有多少人要人頭落地,有多少人要家破人亡,又有多少人會在隨後的權力洗牌中出局!
坐在偏殿正中位置處的甄皇後,摟著兒子寧炎,輕輕的拍著他的肩膀,安撫他的情緒,“炎兒,彆怕!”。神情冷峻,今日之局麵,有死而已!她絕不會像十一年前的楊皇後那樣,被尊為太後,然後配合行事。
寧炎十三歲,並非懵懂的少年。此刻,他渾身都在顫抖。他知道,叛軍獲勝,他這位太子,肯定是優先被殺的對象。多年前,賈學士給京中的百官,做過如何政變的示範。殺了他,支持者,就沒有了主心骨。
大學士蕭丕此刻是一臉的雲淡風輕,悠然的,徐徐的喝著茶,問坐在偏殿上首,甄皇後身邊的永清公主寧瀟,“長公主,你扣押我等有何用處?現在,結束了!”
所有人都知道,保皇黨的核心,便是長公主寧瀟!
這不僅僅是因為永興天子信任她的緣故,還因為她和賈環的關係。在廟堂大佬這裡,很多事並不算什麼秘密。她可以說是賈環的一個代言人。
寧瀟一身粉色的宮裝,沒有說話。這時候,還有什麼好說的呢?她心中,長長的歎一口氣:賈郎,你現在到哪裡了?京中的局勢,已然崩潰。
寧儒神情沉靜,依坐在椅中。他知道,局麵已經是山窮水儘。至於叛軍怎麼善後,那是之後的事,現在他們護不住太子,皇後。屆時,子玉至京中,又有何益?
“唉…”賈政深深的歎口氣,搖搖頭。情緒低落,仿佛蒼老了好些歲。
“王八蛋。”寧澄咬牙切齒,手握著拳頭。眼睜睜的看著蕭丕在他姐麵前,耀武揚威!若是賈先生在京中,幾時輪的到這些混賬囂張?
左都督北靜王輕輕的抿一抿嘴。耳邊聽到的笑聲,頗為刺耳。他知道占城候此時的得意!
人心不足,蛇吞象。新武勳集團和舊武勳集團都被融合,現在軍中的資曆,講的是講武堂幾期。然而,占城候和他的追隨者明顯想要得更多。
要是子玉還在城外的東莊鎮“隱居”該多好?可惜,子玉愛江南的美景,風情。或許,江南留給他太多美好的回憶。
蔡宜神色黯然,喝著茶。
叛軍頂著京營的壓力強攻大明宮,所有的計謀都是浮雲了!他個人的榮辱生死都無所謂。蕭丕,彭世俊,柳安宜等人真的有治國之能?東林黨喲!
子玉當日,就不該由著齊中堂提拔這些人。在永興八年齊中堂致仕時,就不該答應由曾縉接任首輔。子玉在金陵,得知此刻的情形,他會後悔嗎?
紀澄揉著眉心。這種情況,他縱有再多的辦法,都不行了。人為刀俎我為魚肉!
他是知道內幕消息的:彭世俊等人在去年冬天子生病時搞串聯,錦衣衛就偵測得知。消息早就報到金陵院首手中。否則,昨晚奮武營怎麼冒出來的?
院首此刻應該從金陵啟程,趕往京師。然而,他趕得上嗎?
魏源質目光幽幽,嘴角帶著冷笑,看著偏殿中眾人的表現。他耿直一輩子,眼看著他參與開創的永興盛世就要毀在這一夥小人之手,他心中的憤恨,可與誰說?
賈子玉若在京城,即便永興天子駕鶴西去,又誰翻得起浪花來?關鍵是,子玉現在在何處?
禮部尚書胡璁、左都禦史李斯兩人相鄰而坐。兩人麵露苦笑。
他們雖然是滿朝公認的沒有節操的人。但是,大丈夫,誰沒有點政治理想?難道又要轉頭彭世俊門下?以他們倆的臉皮,都難以接受如此轉變。
有小道消息在偏殿中流傳,賈環已經從金陵啟程。或許,隻有他才可以力挽狂瀾。但,時間呢?
…
…
所有人的思緒,都發生在極短的時間內。殿中的氣氛,也在這非常短的時間發生變化!
大批的步軍營士卒湧入到勤政殿前的廣場中,不斷的有火炮被推過來,加起來,威懾著殿中的眾人。隨著殿前侍衛司指揮使謝鯨被殺,殿前侍衛司潰散,偏殿這裡,就隻剩下百餘名錦衣衛在防守。
步軍營沒有大舉進攻,不過是投鼠忌器而已。
隨著雙方的喊話、互相威脅,時間緩緩的流逝。
半響後,彭世俊緩緩的站起來。偏殿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他一身正二品的緋袍,五十七歲的年紀,無視指著他的兩把火銃,環視著眾人,道:“諸公,永興天子得位不正,是時候改變,將帝位歸於正朔了!”
彭世俊走到偏殿正中,對寧瀟拱一拱手,道:“長公主殿下,如此僵持,根本沒有意義。你要廷推,那我們便廷推。看看人心到底如何?”說著,麵向百官,朗聲道:“本官推舉晉王嫡子梁國公寧爍繼承大寶。誰讚成,誰反對?”
滿殿寂靜!
彭尚書這話是相當無恥的。兵臨城下,問誰反對,有幾個人會站出來說“我反對”?他所謂的廷推,不過是找一個好聽的借口而已。臉厚心黑的做法!
就在這時,大明宮宮門突然傳來一陣陣的歡呼聲,喊殺聲!那股聲浪由小而大,由遠而近,如同擋不住的浪潮,黃河之水天上來!
“轟!”
數不儘的身穿紅袍的將士們湧入到養心殿處,衝進西暖閣的勤政殿廣場中。一隊又一隊的士兵!端著燧發槍、刺刀,仿佛奔湧的洪水而來!
“賈學士赦步軍營士卒無罪,隻誅首惡!”
“賈學士赦步軍營士卒無罪,隻誅首惡!”
將士們的高喊,瞬間將列陣的步軍營同化,步軍營副統領陳謙以及所有想要反抗的人,全部都被迅速的拿下。口號聲清晰的傳進到偏殿中。
以國朝之疆域,以天下之大,稱賈學士者誰?
唯有一人:賈環!
京營、步軍營的將士們的方陣漸漸的分開,一名穿著水藍色長衫的書生,走進來。頭戴唐巾,身量頗高,步履從容。神情沉靜,氣度恢弘。
偏殿中,幾乎所有的官員都站起來。看向廣場中出現的書生。
“哈哈!”“哈哈!”寧澄放聲大笑,手指著偏殿中,呆若木雞的彭世俊,高聲,用儘全身的力氣吼道:“我賈先生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