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園,滴翠亭。亭在水中,四麵俱是遊廊回橋。從秋爽齋直走,過瀟湘館,便可至滴翠亭中。陽春三月,人工河中,有鴨、鵝成群結隊的暢遊,“嘎嘎”的聲音,偶爾傳來。
賈環和永清郡主寧瀟,憑欄而立。春風徐來。
賈環剛才正在北園的外書房中給兩個學生布置課後作業,探春打發人來請,說是永清郡主想見他。賈環和永清郡主寧瀟早就見過麵,也無所謂避諱之類的。
寧瀟今天穿著淡綠色的長裙,身段比例極佳。白膩的鵝蛋臉,大而明亮的鳳眼,挺直的鼻梁,明眸皓齒。會給人一種極其驚豔的感覺。賈環時隔數月再見她,還是會有驚豔之感。
寧瀟扶欄,看著河中的鴨子,感歎道:“賈先生,貴府這個園子,當真是絕了。無怪乎貴妃娘娘說,天上人間諸景備,芳園應錫大觀名。西苑都未必有此景觀。”
賈環很容易就推斷出,寧瀟今日到賈府,是給蜀王寧恪做說客的。平常其實,並沒什麼來往。沉靜的道:“郡主說笑了。如何能與皇家氣象相比?”
寧瀟偏頭看賈環,微微一笑,道:“賈先生,我的來意,以你的聰明,肯定猜的到。不過: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亦有一得。賈先生你有沒有想過,你拒絕九哥求娶探姐姐,有可能會觸怒楊皇後?
當日,你給九哥說,你相信楊皇後與賈皇子的死無關。但你這個舉動,像相信的樣子嗎?若我是楊皇後,必定請天子尋個錯殺你,以絕後患。”
寧瀟美麗的丹鳳眼,盯著賈環的臉龐。如此美麗的少女,明麗如花,此時說出來的話,卻很有些殘酷、冰冷。令人悚然而驚。不愧是出身皇族,喜歡政治的郡主。
賈環臉色平靜,無視寧瀟的目光,看著春光明媚的河麵、兩岸,淡淡的道:“郡主,並非拒絕和蜀王結親,就是對楊皇後不滿。甄家兩位姑娘都嫁給皇子,結果如何?
離權力越近,受到傷害越大。我並不希望三姐姐她受這份苦。當然,我謝謝你的提醒。”
永清郡主是善意,還是惡意,賈環當然分的清楚。若是惡意,這些話,沒必要在他麵前說,隻要在楊皇後麵前多說幾次,他的處境就很危險。
寧瀟一陣沉默。
心裡充滿了挫折感。她不是來提醒賈環的。她是來遊說賈環的。本以來,她對賈環姐弟的說辭,有八分的把握。結果…,賈環針對她的“恐嚇”,給出另一個合理的解釋。
她有一種出招,被賈環化解的感覺。若這是在一言定前途、生死的朝堂,她怕是已經敗亡。她還得繼續學習、進步!
賈環道:“郡主,感情的事情,不能強求。強扭的瓜不甜。你大約以為你幫蜀王求娶到他中意的女子,便可心安,坦然的放下某些情緒。但是,郡主,換位思考,若是蜀王很熱情的幫你介紹夫婿,你心裡會很高興嗎?”
寧瀟白膩的鵝蛋臉上閃過一絲羞惱,又無言以對。賈環的話說到她的心中。
賈環的話,說得很直白。九哥和她弟弟是好友,時常一起玩耍。她和九哥熟識起來。因為兩人都很出色,所以互有好感。但這是禁忌之情。所以,她和九哥,都很自覺的斷絕念頭。九哥移情賈探春。艱難,但是必須。
她確實想幫九哥娶到人物出眾的賈府三小姐。如此,心中仿佛便安心,可以繼續彼此的人生。
但,正如賈環說的,她如此作為,九哥心裡是喜,還是苦?換位思考,答案不問可知。
賈環等了一會,最後道:“所以,這件事你的最佳立場,應該是做壁上觀。我歡迎你和我三姐姐交朋友。但不歡迎你來我們府上做說客。”
他前世三十多歲,論對感情的看法、成熟度,當寧瀟兩個老師都足足有餘。
他對寧瀟和蜀王之間,若有若無的情愫,看法持中。有多少人,在學生時代,曾經暗戀過自己美麗的老師?但,這有什麼錯?隻要不逾規,不將腦海裡的念頭,付諸實踐,便可以。
寧瀟和蜀王,不過是時常一起出遊,並沒踩紅線的行為。並且,願意中止兩人默契。這並不需要指責她。
寧瀟的性子很大氣。行事乾淨、利落。輕歎一口氣,道:“賈先生,我知道了。”
賈環點點頭。
如果,用比較文青一點語言,我們可以這樣描繪寧瀟在賈府的半日遊:
進擊的瀟郡主,勸說探姑娘未果,在滴翠亭中與賈環攤牌。綠楊芳草的春色中,瀟郡主使出一記淩厲的招式:如刀鋒,如山嶽。賈環正麵格擋,並射出一支穿心箭。瀟郡主脆敗而走。在這明媚的陽春三月裡,留下柏拉圖式的憂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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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初,賈環見過周家的周伍閔之後,攜妻妾前往東莊鎮,妙峰山踏青。
說是踏青,其實更像是避嫌。
戶部尚書趙鶴齡定於三月初六,在棋盤街雲賓樓二樓,召集抵達京中的巨商們,洽談鑄造、發行銀幣事宜。
京城中的報紙連篇累牘的報道,將京城中人們的關注、期待,調動到頂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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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濃鬱。
京城西城,鹹宜坊,衛府中。武英殿大學士衛弘帶著老花鏡,在書桌後翻閱著戶部尚書趙鶴齡帶來的報紙。
趙鶴齡苦笑道:“衛中堂,你看這…。真理報都跟著起哄。至德者不和於俗,成大功者不謀於眾。魏翰林那兒,要不要打個招呼。京中小報報道就算了。真理報不要管。”
現在京中各報紙反複的討論:如何聯合天下有實力的商人發行銀幣的方案。列出各種優劣。
拚湊之下,還真將戶部的方案給拚出來,這很不好搞暗箱操作啊!比如,就他所知,衛相就準備在鑄幣權上吃一口。衛家出身鬆江府華亭。蘇鬆,可是天下有數的繁華地帶啊!
“嗬嗬…”衛弘笑著摘下眼鏡,道:“延年,魏宗貫很有公心啊!不用管他。方望溪的皇周英華要修完了。魏宗貫修書有功,即將高升。華相對真理報的主編,有他的考慮。”
趙鶴齡笑著歎口氣,“他那個脾氣…。偏偏賈子玉偷懶,躲到東莊鎮上去了。”
衛弘笑一笑,再道:“和紀子初談過嗎?”
工部左侍郎紀興生,掌工部部事。字子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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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街小雨潤如酥。
崇文門內的西江月茶樓中,廣州行商,十三商行的領袖,伍觀恒和同鄉陸儲喝茶,聽書。
陸儲,二十九歲,丙辰科會試會元,殿試二甲第一名。現為翰林院庶吉士。字叔厚,廣東順德人。
簡單的說,陸會元,在費狀元他們那一刻300同年中,排名第四。前麵依次是費狀元、黎寬黎榜眼、彭鏊彭探花。當日在城南給蕭夢禎蕭胖子送行,他亦去了。
伍觀恒六十七歲,清廋,其貌不揚。刻薄點說,尖嘴、馬臉。在二樓的雅座中,聽著樓下的評書聲音清晰的傳來,點評道:“叔厚,這便是賈探花所題名的酒樓?有點意思。”
陸儲笑道:“伍世伯,屋中有銅管導音,所以聽的清晰。”
伍觀恒微笑著點點頭。
明日即將在雲賓樓開會。但伍觀恒氣定神閒。因為,不管什麼方案,廣州行商,必定要有一席之地。否則,銀幣就沒辦法在嶺南之地通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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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城東的晉商會館中,十六家晉商票號的東家,彙聚在會館裡的院落中,協商。十六家晉商票號,按照總號所在地,分為三個派係。以日升昌為首的平遙係九家票號,勢力最大。另有:太穀係三家、祁縣係四家。
會館中的氣氛,先有些火藥味,爾後,慢慢的降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