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治十四年八月初三上午,天子召集群臣在武英殿廷議“一條鞭法”。結果,果然不出武英殿大學士韓潤所料,廷議通過。四十多名大臣們持有讚成意見的是大多數。
朝廷決定先在江南地區試行一條鞭法,繼而向全國推廣。
雍治朝的重臣們雖然變化的比較頻繁。早期是天子主動“血洗”朝臣更換班底握有政權,中期是“朝爭”。但大臣們的執政經驗、水平都在水準線上。
治大國如小鮮,要文火慢燉。
中午時,消息就已經在京城中傳得滿天飛。同時傳出的還有韓大學士請辭的消息。大部分朝臣心中都有數,韓大學士去職已成定局。
八月初四的傍晚,龐澤做東,賈環請客,在京城東南湖湖畔的澹雲軒中請真理報43位編輯們吃酒。
澹雲軒中觥籌交錯,呼朋喚友,歡聲笑語。秋風從湖麵吹來,貌美歌姬們歌舞助興。氣氛沉酣。
這是一場不好宣諸於口的慶功宴。真理報,在此役中斬獲極大!不說影響力這種務虛層麵的東西,單單是發行規模都擴大數倍。報紙價格上漲。報社商業廣告收入增加。這些看得見,摸得著的東西,都顯示著真理報蒸蒸日上。
賈環、蕭夢禎、龐澤、喬如鬆、羅向陽幾人坐了一桌,吃酒暢談。賈環輕鬆的倚在座椅上,欣賞著水麵上的明月。
隔壁桌子上的一名老編輯過來敬酒。姓吳,原是京中落魄的文人,因是南人,供職於《翰苑文話》編輯社。而賈環奉方望的令,負責《翰苑文話》後,《翰苑文話》和真理報是兩塊牌子一個班子。
“在下這一杯一定要敬賈探花。吾遊曆京城十幾年,今日始知禦史滋味!揚眉吐氣在今朝!”
吳編輯的友人笑勸道:“吳兄,你醉了。賈探花今日已經飲了不少酒。”真理報的成功,同樣是整個編輯團隊的成功。他們發稿、審文的職責,決定了他們在輿論中可以起到禦史的作用。
這樣的地位,在達官貴人多如狗的京城中,不算什麼。但是,向下的階層中,還有兩三百萬的百姓。一方禦史,可是了不得的人物。讀書人,誰沒有為民請命的清流情結?
賈環十四歲出頭的年紀,身高已經頗高。皮膚並不白,健康的膚色。容貌普通。頭戴唐巾,身穿玉色文士長衫。所配之物,俱是精美、華貴。眼眸沉靜,氣度沉穩。
這時,賈環站起來,笑著拿起酒杯,向吳編輯示意,然後環視全場,朗聲道:“為吳朋友的意氣風發,為我們真理報更美好的明天,諸位,乾杯!”
全場飲勝。軒中的氣氛頓時推向高--潮。
賈環有一些不勝酒力,到欄杆處賞月、躲酒。蕭夢禎笑著過來。他胖乎乎的,微笑著道:“子玉,咱們這一回,收獲不少,也得罪不少人。”
賈環就笑,“開之,那你也是我這個團團夥夥裡頭的。”有些標簽,一旦打上了,想要擺脫,很難。就比如蕭夢禎,他在官場裡,恐怕會打上真理報出身的標簽。
蕭夢禎大笑,慷慨的道:“男兒出門誌,不獨為謀身。君子誌於擇天下!”大丈夫行立於天地間,但凡有益於百姓的事,得罪一些人又何妨?
賈環笑著點頭。
蕭夢禎笑問,“子玉乃是國朝的詩詞名家,此時可有佳作?讓歌姬們唱一唱。”
賈環笑著搖頭,道:“開之,咱們不能太高調啊!”
以賈環的地位,隻要詩詞一出,在第二天必定是傳遍京城。但這並不是好事。得意忘形,必定會被人厭惡!政治鬥爭,一定要低調低調再低調。
悶聲發大財!
從他接手創刊真理報開始,到成功發行,再到永昌公主、朝堂上對他,對真理報的攻訐“二連擊”,到何大學士乾淨利落的乾掉趙俊博等禦史,到此時的一條鞭法爭論。這一連串的事件,到此時,總算是落下帷幕。
局麵打開!
既然,已經決定結束“休息”,出來做事,賈環自是要把事情的收益最大化!
這一次論戰的收獲,主要有兩點。第一,真理報順勢做大。一躍而成為全國最大,最權威的官媒。他的權力,來自於真理報的衍生。第二,推動同年朱鴻飛朱大禦史順勢上(走)位(紅)。禦史有影響力,就有話語權。
蕭夢禎頓時一笑,“也是!”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什麼韓子恒會認為賈環是他的老師。確實是眼光敏銳,能力超絕!他很有幸與之共事這一段時間。
以真理報的局麵,賈環這個主編,在朝堂中可以抵一個左僉都禦史的份量。那麼,在天子放權,何大學士銳意進取的大變局下,賈環又將如何施展自己的才華、抱負呢?
賈環並非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他很期待!
…
…
月色清朗,已經是深夜。小時雍坊的宋府中,吏部尚書宋溥在書房中與兩名心腹密談:吏部文選司郎中戴顯宗,吏部考功司郎中宋克忠。
顯然,這是宋天官的核心班底。
文選司,掌考文職官之品級與其選補升調之事,以及月選之政令。考功司,顧名思義,掌管著文職官員的考評。俱是要職。文選司郎中,更是號稱天下第一郎中。
書房中的氣氛,微微有些沉悶、壓抑。
戴郎中歎道:“韓相太耿直,竟然主動求去。唉…,局麵崩壞啊!”以何高遠強硬的執政風格,是否會對之前的強烈反對他的天官大人動手呢?以天子對何朔的支持力度,恐怕…
宋天官沉默不語。
宋克忠憤然不平的道:“此事壞就壞在賈環此子手中。他竟然暗中使手段,操縱輿論。實在是可惡至極!黃口小兒,膽敢阻塞言路!滿足一己私欲。”
若非賈環在報紙上搗鬼,怎麼可能天下的輿論一邊倒?終日打雁卻被雁啄瞎了眼!誰想到,那小子陰測測在暗中搗鬼?
宋天官擺擺手,緩聲道:“守信,不要說了。”
燭光之下,宋溥的臉沉似水,氣勢似乎有些頹然。他心中怎麼想的,不得而知。
…
…
同一時間,順親王府中。順親王亦沒有睡。不過,相比於府前的喧鬨,順親王獨自一人在精美的小軒中沉思。
幾案前,擺設著美酒、小菜。香氣飄散。隻是順親王毫無胃口,味同爵蠟。
前些日子,天子拍太監來賞賜了順親王一尊名貴的玻璃屏風。順親王府前,由此重新恢複熱鬨。京城中會看風向的人不少。
然而,近日的朝局的變動,讓他心中不安,沉甸甸的,寢食難安。今晚,他已經在此枯坐了快兩個時辰。
是的,他與賈府之間的齷蹉,隨著賈敬躲進道觀,他是贏家。今年賈敬的死去,更是令這其中的隱秘煙消雲散。但是,與賈府的恩怨卻延續下來了。
鑒於賈府當前的“強勢”,上有貴妃,外有王子騰,下有賈環,“見龍在田”。他原本是有意化解兩家這份恩怨的。晉王對此亦是樂見其成。但是,賈府的當家人賈環卻拒絕了他的好意。
他不得不自保啊!
宮中之事,已經在進行中。他要“廢掉”賈府的根基所在。
然而,賈環作為行銷全國的真理報的主編,上有何大學士的支持。賈環手中握有的權力,足以威脅到他了。他心中如何好受?
他確信,他最終可以贏掉賈環所有的牌。但,等待總是煎熬的。就如同他現在。
看著“仇家”得意,心裡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