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環壓下寶玉後,突然的將攻擊方向對準賈母,讓屋中的人大驚之下,又有不少人為他擔心。
而賈母冷笑著反諷,直言日後要唯賈環是問更是令屋內的氣氛幾乎凝滯起來。
站在床榻尾斷的彩霞,目睹著這一切,隻感覺心都提在嗓子眼。三爺固然厲害,可是這府裡不得老太太說了算。連老爺都要聽老太太的話。
站在人群中的紫鵑,一口氣憋在喉嚨裡,半天不敢呼出來。她身邊是襲人,前麵是香菱、鶯兒,再往前一點是薛姨媽、寶姑娘。
三爺太瘋狂了!竟然敢主動的說老太太的不是。她現在感覺的不是快意,而是恐懼。就像是從峰頂衝到山穀之下的驚恐。
紫鵑身邊的襲人也好不到哪裡去,一臉的木然,兩隻白手絞在一起。她和紫鵑擔心的原因不同。若是三爺失勢,她在賈府裡怕是沒好結果。
跟著賈環一起來的李紈心中搖頭。她內心裡固然是傾向於賈環的立場,但絕不會卷入到任何風波當中去。她孤兒寡母,承受不起。
環兄弟這為林姑娘說話,不惜頂撞老太太啊。膽子真大。林姑老爺倒是好眼力,選的好托孤人選。
黛玉亦是吃驚的抬頭看著賈環。環哥這番話是連消帶打,將前兩天襲人把寶玉攔著不讓進她臥室的事情都給說進去。隻是,這麼和外祖母當麵衝突,風險太大。
環哥…
擔憂的情緒在各人的心頭浮起來,其實隻是一瞬間的事情。當賈母冷笑、反諷所帶來的沉甸甸的壓力壓在賈環的肩頭時,賈環就已經做出反應。
先行一禮,很標準的讀書人禮節,賈環隨即站直身體,朗聲道:“我隻對林妹妹負責。林姑父臨終時托孤給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
話語很平。態度很硬。寸步不讓。
賈環根本就不畏懼賈母的壓力,也不會陷入到賈母的言語套路、陷阱中。他憑什麼對寶玉負責?
你說要我負責,我就要負責嗎?搞笑!
賈環的邏輯是非常清晰的。他把話頭轉到賈母身上,語含暗諷,意指賈母太寵溺賈寶玉,當然不是腦殘的想要作死。而是因為,他是要賈母表態結束這場鬨劇。
隻有賈母表態,大臉寶才鬨不起來。他才可以為黛玉解開當前這個局麵。
讓賈母表態的理由,他已經列出來:第一,情理上。賈府修建省親彆墅用的是林黛玉父親的遺產。這荷包,如果她不想做,賈府是不能逼迫的。否則,傳出去,賈家的名聲、麵子還要不要?
賈老太,你還要寵著寶玉鬨嗎?
第二,賈元春的看法。賈元春早早的就被賈家送入皇宮。但在入宮之前,賈寶玉的啟蒙教育是由她完成的。情若母子。
紅樓原書寫道:那寶玉未入學堂之先,三四歲時,已得賈妃手引口傳,教授了幾本書、數千字在腹內了。其名分雖係姊弟,其情狀有如母子。自入宮後,時時帶信出來與父母說:“千萬好生扶養,不嚴不能成器,過嚴恐生不虞,且致父母之憂。”眷念切愛之心,刻未能忘。
此刻,賈府後的省親彆墅裡的牌匾、名字、對聯都是寶玉題寫的,就是要討賈貴妃的歡心。否則,以賈府的權勢、地位,還請不到詩詞大家才題詞嗎?
更彆說,家裡還有個賈環,已經有數篇傳世佳作。在周朝的文壇上聲名鵲起。
如果賈元春知道寶玉如此的頑劣,十三歲了還在女兒隊中混,一言不合就發病,她會怎麼想?
紅樓原書裡,賈元春省親時,小賈環恰好病了。至於是被生病,還是真生病,實在是值得商榷。然而,以賈環此時的地位,他絕對是夠資格在省親時和賈貴妃見麵說兩句話的。
賈老太,你信不信我找賈貴妃告狀?
…
…
賈母是什麼人?活了七十多歲,人老成精。賈環的潛台詞,她怎麼可能聽不懂?
但是,賈環要她結束“鬨劇”,她就結束,這麵子往哪兒放?所以,在表達不滿之餘,順手敲打賈環。
然而,賈環現在根本就不吃她這一套。話說的很平,不算刺耳,但態度、意思是寸步不讓。
賈母冷哼了一聲,扭頭不理賈環。
賈環現在在賈家的地位,和賈母的關係,總體而言,可以以“疏遠”兩個字來概括。要是細致的來分析的話,可以用很大的篇幅的敘述,諸如:原因、結果、家長、權術、製衡、博弈等。但如果簡單來說,就是四個字:鬥而不破。
這是賈環和賈母之間的關係,一種自然而然的調整。
賈母的優勢在於她的長輩身份,賈環的優勢在於他的年齡、潛力。雙方的交鋒限製在“鬥而不破”這個層次:有鬥爭,但不會撕破臉。因為,撕破臉對雙方而言,代價太大。
賈母要整賈環的話,手段多的很。比如,不吃飯,這足以逼著賈環跪下認錯;比如給賈政說要搬回金陵去住;再比如,直接拿棍子抽賈環。但是,撕破臉,做完這些之後呢?
賈環有沒有反製措施?肯定有。他同樣有大把的手段讓賈母這個晚年沒辦法安度。要知道,至尊的皇帝在晚年都得聽人的擺布,何況一個老太太?
所以,賈環和賈母的交鋒,在不撕破臉的前提下,隻能是講道理(宅鬥)。現在的情況是賈環道理講的很明白,賈寶玉在無理取鬨,賈母因而是冷哼一聲,懶得理賈環。
要她宣布鬨劇結束,她肯定是不乾的。
沒麵子。
…
…
隨著賈母的一聲冷哼,屋裡的場麵僵持住。
如果現在是雍治八年,賈母的大秘書鴛鴦大概會出麵訓斥賈環幾句:你不對寶二爺的健康負責,那你說什麼寶二爺是裝病?但是現在鴛鴦沒有任何表示。因為,現在交鋒的層級已經超過了她說話的餘地。
環三爺現在在賈府裡,是誰都能訓斥兩句的嗎?
屋內緊張的氣氛,突然間就這樣消落下來,轉變為僵持。很多看戲的人都還沒回過神:環三爺這樣明目張膽的“頂撞”老太太,為什麼老太太隻是點到為止呢?
想明白的人,則是感受到賈環如今的地位。這是一種具體的化的體現。賈府裡,有多少人敢逆著賈母的意思的?大老爺算一個,還有嗎?在賈母麵前,有道理,沒道理很重要嗎?
現在,真正的是:今時不同往日了!
站在屋內大廚不遠處的王熙鳳看看賈環挺拔、平靜的側影,心裡鬱悶的歎口氣,將對賈環的不滿、幸災樂禍的情緒壓下去。唉…,她以後還得捧著賈環。
賈環和賈母的交鋒,她當然是看的明白的。一環扣一環,邏輯清晰,擺事實(威脅),講道理(利益),很符合環哥兒的性子。他做事向來如此。
王熙鳳想了一回,心裡感歎著賈環如今的地位,頂撞了老太太一句,都沒多大的事。嘖嘖…。這要在以前,真是難以想象。
她明麗的鳳眼微動:她要不要出麵打圓場,結束僵局。
當然,這就有可能得罪寶玉。得罪寶玉不是什麼大事,但是她管理後宅,有時候需要借助於寶玉在老太太麵前受寵、地位來處理一些事情。
王熙鳳看的明白的事情,王夫人、薛姨媽等“江湖高手”自然也看得明白。李紈這樣的明白人隨後也反應過來。
事關賈環,黛玉的反應比平日要慢一怕。不識廬山真麵目,隻緣身在此山中。但等到現在,屋內沒有一個人說話時,她也回過神來。心裡湧起一股解脫的感覺,還有事後的欣喜,以及流淌在心間那難以述說的甜蜜。
心情仿佛坐了一回過山車般的紫鵑這時也有點明白了。三爺沒事。心裡長長的鬆口氣。
襲人在這方麵比紫鵑擅長的多,心裡念了好幾聲:阿彌陀佛。到底是三爺,看問題、形勢,看的非常準。
床榻尾上,金釧兒好笑的、悄悄的,用繡鞋的腳尖踢了下好姐妹彩霞的腳。小浪蹄子,要表現的那麼明顯嗎?仔細著給太太看到。她雖說想要給寶玉當姨娘,但寶二爺發病鬨事,要林姑娘幫忙做荷包,是非對錯,她心裡還是有自己的判斷的。
…
…
僵持的局麵並沒有持續太久。約片刻的功夫,外頭一名管事娘子進來回道:“王太醫來了。”
“去請進來吧。”王熙鳳應了聲,吩咐著人去將王太醫請進來。不管寶玉是不是裝病,還是要瞧一瞧,老太太、太太才放心。心裡倒是鬆口氣:王太醫來的好。正好把僵局給打破。
太醫要進來,賈府的內眷,姑娘們就都準備回避一下。滿屋子的女眷移動,金鈴玉珮,叮當作響。
至此,寶玉發病這件事就算過去。結果,當然是這麼糊弄著。難道還真要賈母開口說寶玉是在鬨事不成?至於荷包,賈環剛才已經很強硬的頂回去了:林妹妹不做。
這時,一直在床榻上,王夫人懷裡沉默著的寶玉突然哭鬨道:“我不看太醫,不看什麼撈子的太醫。叫他走。我有病我也不看。死了乾淨。我不看太醫。”
矛盾直指賈環。因為,剛才賈環指責寶玉是裝病。
寶玉今天鬨這麼一通,黛玉不鬆口,他不會去逼林妹妹,但是,他對賈環很不爽。他可是哥哥。
所有人的目光落到賈環身上。後遺症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