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裡的賈府眾人目光都看向門口。心裡都微微有些奇怪:環三爺怎麼來了?
賈環根本不在後宅廝混,怎麼來了?而且,寶玉發癔症,誰會去通知他呢?
一聽到賈環來了,賈寶玉頓時又在床上打滾,大哭道:“叫他出去。叫他出去。我不要環老三進來。不許他和林妹妹頑。”
寶玉一哭鬨,賈母、王夫人連忙都去哄他。
但是,賈環在賈家的地位,可以不是內官家林之孝家的能比的。彆管賈環是真心還是假意,隻要是來探望寶玉,賈母和王夫人斷然沒有開口往外趕的道理。
底下的丫鬟、媳婦們也沒有人應和寶玉的話,仿佛沒有聽見一般。為討好寶二爺,攔著環三爺不讓進,這很需要勇氣的。
太太連陪房周瑞都沒保住,老太太也沒有保住心腹賴家,有這兩個例子在前麵,誰心裡不掂量下自個的份量。
一二十秒的功夫,門口的丫鬟、媳婦們都是見禮、讓開一條路,當先進來的珠大奶奶李紈,穿著素雅的淺藍色的長衫,身姿婀娜,秀美雅麗。
後麵進來的就是賈環。頭戴唐巾,一襲青衫,身姿挺拔。讀書人的裝束,氣度沉靜。
見賈母、王夫人忙著哄寶玉,李紈便等著,沒有貿然開口。
賈環一進來,目光便落在黛玉身上,見她哭得傷心,梨花帶雨的嬌怯模樣,心中頓時有些刺痛。林妹妹在金陵一年多,除了裴姨娘的事情外,何曾哭成這樣?
再看看屋裡的情形,大致上就明白怎麼回事。看著在拔步床上撒嬌的寶玉,眼神冷下來。
穩步走到黛玉身邊,並列的站在一起。一句話沒說,態度已經表現出來。
站在人群中,看著賈環筆直的背影,紫鵑忍不住輕拍了下胸口,心道:阿彌陀佛,誰做的好事,把三爺叫進來了。姑娘剛才承受著多大的壓力啊!這下好了。
黛玉正自傷身世低頭哭得傷心。滿屋子的人,沒有人在乎她的想法,到底是父母雙亡,寄人籬下。這時,突然感覺到身邊站著一個人,抬頭去看時,錯愕、驚訝的看著那熟悉的臉龐、身影,隨即,難以言喻的驚喜在心底爆炸開。
賈環自回府後一直忙忙碌碌的,雖然每天打發晴雯來問候,但一直沒有來見黛玉。再者,賈環從來不混賈府的內宅圈子,自搬到望月居之後,更是如此。
黛玉剛才在心裡想著要是賈環在,定然卻不會叫她受這份委屈,但心裡其實也知道,賈環多半不在賈府,即便在賈府,大約也不可能留意到內宅的事。
但,賈環現在就在沉穩的站在她身邊。沉靜如山。她如何不驚訝、歡喜?如何不想著那溫暖的懷抱,寬厚的肩膀。如何不想向他哭訴她的委屈?
“環哥,嗚…”
在瞬間,滿屋子寂靜,針落可聞。
黛玉這一聲“環哥”叫的所有人都將目光落在賈環身上。這兩個字代表著什麼樣的意義,真是令人深思、遐思。眾人的表情都很“精彩”,各不相同。
紫鵑、襲人兩個都呆住,腦子一片空白:完了。
姑娘傻了,怎麼能在這時、這樣的稱呼三爺?
賈環心裡苦笑一聲,沒有怪黛玉失口。估計黛玉是見著他心情激蕩,不管她多聰明、靈秀,到底是才十一二歲的少女啊。
即便他和黛玉關係在明麵上被抖出來會很麻煩,但賈環又如何能不回應她的喊聲,讓她傷心、失望?扭頭看著她秋水般的美眸,溫和的對她點點頭。
一切儘在不言中!
彆怕,有我呢。
寶玉正在床榻上鬨騰的歡,實際上還是留意著林黛玉的動靜。這時,不可名狀的情緒從心底湧起來,驀的坐起來,再看著和黛玉並肩站在一起的賈環——兩人十分熟悉、默契、眼神交流的模樣,心底混合的情緒更是放大數倍,手指著他,憤恨的哭罵道:“環老三,你給我滾出去,出去!嗚…,我不許你和林妹妹頑。”
賈環根本不理正“囂張”、“得誌”的賈寶玉,躬身向看過來的賈母、王夫人行禮,“孫兒見過祖母、母親。”
賈環就站在黛玉身邊,態度不言自明,外加黛玉一句“環哥”,這很容易讓人產生兩人有私情的聯想。自由戀愛,這在封建大家族裡麵是斷然不被允許的。更何況,賈環還有婚約在身。
賈母一貫不喜歡賈環,態度疏離,此時,坐在床榻邊的椅子上,按下心裡的不快、疑惑。神色冷淡的點下頭,“恩。環哥兒來了。”目光越過賈環,去看新進來的李紈。
李紈忙給賈母、王夫人見禮,說道:“我正在屋裡向環兄弟詢問蘭兒去聞道書院讀書的事情,聽素雲說寶兄弟病了,不知道什麼情況,趕來看看。寶兄弟這會緩過來就是好事。”
這番話正好順帶著解釋了賈環為什麼出現在這裡的緣故。眾人立時恍然。
不過正當這時也沒人去探究李紈要將賈蘭送出去讀書的話頭。此時屋裡的核心焦點,還是寶二爺還要不要繼續發病。但是,環三爺此刻進來,看樣子是力挺林姑娘,這事怕不好收場。畢竟,誰都知道老太太有多麼的疼寶二爺。
賈母對這個寡居的長孫媳婦還是很滿意的,微微笑了笑,道:“你費心了。”又歎道:“不過是一個荷包的小事。唉…,兩個小的,都是不省心的人兒。”
李紈聽的沒太明白。鴛鴦便把事情的來龍去脈簡單的說了一遍。鴛鴦在賈府裡很低調,但是她的一張嘴,其實很厲害的,這在紅樓原書第四十六回她罵她嫂子的話裡體現的淋漓儘致。因而,當下三言兩語就把事情給說的很清楚。
李紈溫和的笑著點點頭,站到一旁去。這事她不好發表意見。
賈環心裡有推測,此時聽明白是什麼個情況,隨即皺起眉頭,冷眼看向寶玉,心中極度的不滿。
林妹妹即沒惡語相向,又沒有冷臉絕情,隻是疏遠,如此溫和的拒絕方式,你狗--日的就要開大招?鬨的闔府皆知?即便是要挽回感情,也不是這麼鬨的吧?林妹妹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真是混賬至極!
賈母、鴛鴦、李紈說話時,賈寶玉還在床上滾,叫嚷著要賈環出去,“你走,你給我滾出去,我不要你和林妹妹頑。”但此刻給賈環冷眼一掃,不自覺的壓低了聲音,躲在王夫人懷裡。
賈環在江南是什麼經曆?帶隊抄家、權謀搏殺。這種浸潤在身上的氣勢、血染的風采,一旦沉下臉來,寶玉一個長在溫室裡的花朵如何經受的住?
王夫人坐在床榻上,摟著“沒有發病”的寶玉,不滿的瞪著賈環,驅逐道:“環哥兒,你寶二哥這會兒哭出來,府裡已經去請了太醫。你要是沒事,就先去忙吧。”
賈環拱拱手,“回母親,我有事。”這是當場頂回去,態度激烈。
寶玉精美的臥室中頓時變得鴉雀無聲。喜歡看好戲的丫鬟、婆子們都是瞪大眼睛,興奮的不行。而關心賈環的人自是擔心不已。
紫鵑手心都冒汗,心驚膽戰,但同時又覺得解氣。三爺一來,就震懾的寶二爺不敢再鬨了。
屋裡一堆長輩,王熙鳳即便位高權重,也是站著。鳳眼一轉,落在賈環身上。環哥兒上天了啊,這樣作死!咯咯。王鳳姐當然不會盼著賈環安然過關。賈環叫停她搞“權力中介”的生意,她對賈環一肚子意見。還擔心賈環秋後算賬。
賈環朗聲道:“我受林姑父臨終托孤,照顧林妹妹,如今寶二哥想強求林妹妹做一個荷包,我以為不妥。林妹妹不是家裡的傭人,做與不做,都在她的選擇。
家裡才花了林姑父的遺產100萬兩白銀修建園子,若是逼迫林妹妹做針線活兒,傳去我們賈府也臉上無光。”
“謔…”
賈環開口就爆了一個猛料,滿屋子的人一陣嘩然,震驚無比。賈府修建貴妃省親彆墅,銀子花的如同流水,這賈府裡上上下下都是知道,但銀子從哪裡來的,很多人就不清楚了。原來是林姑娘父親的遺產。
又有很多人恍然記起來:賈環受黛玉的父親托孤照顧她,幫著她說話,是有極其正當的立場的。甚至,這樣的關係,黛玉叫一聲“環哥”不是理所當然嗎?
王夫人冷哼一聲。她給賈環用言語坑了不止一回兩回了,根本沒有興趣和賈環辯駁。
賈母微微皺眉。
賈寶玉有母親的庇護,祖母的偏袒,膽氣壯了不少,不滿的哼道:“環老三,我如何敢強迫妹妹?隻是請求妹妹看在往日的情分上…”
賈環冷然、強勢的打斷寶玉的話,“那我替林妹妹做主,這個荷包不做。”
賈寶玉立時就傻眼,忙看向黛玉。
黛玉這會兒不哭了,滿臉淚痕還在,嬌怯如花,點點頭,細聲道:“我聽環哥的安排。”她才不做那什麼撈子的荷包呢。
賈寶玉正要借著有病的由頭再鬨時,賈環再次壓著寶玉,冷聲道:“寶二哥,你演的差不多了就可以起來了。有病,沒病,你當我們這些人都是瞎子嗎?”
寶玉一愣,臉漲得通紅。
賈環的話就像是揭開“皇帝的新裝”,滿屋子的人都是訕訕的。她們當然不瞎。隻是,誰都不敢打包票說寶玉沒病承擔這個風險罷了。
跟著來的沫兒拉拉紫鵑的手,心裡道:痛快!讓你裝!
說完後,賈環側身對賈母行禮,正氣凜然的道:“寶二哥如今老大不小了。和姑娘們頑鬨,也該避諱些。否則,姑娘們的清譽何在?再者,寶二哥如此性情,一言不合就發病,貴妃若是知道,斷然也是不依的。
我受林姑父重托,片刻不敢懈怠,若是言語有衝撞祖母的地方,還請祖母見諒。”
賈母冷笑道:“環哥兒,你好話歹話都說完了,還要我說什麼?依我說,你寶二哥要是再有什麼病痛,我唯你是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