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濃鬱。王府中燈火通明。深夜之際,家宴已散。內宅中,王家的親戚們紛紛告辭,坐上馬車離開王府。王家的女眷相送,道彆。場麵平常、熱鬨不失溫馨。
薛姨媽帶著女兒坐進馬車的一刻,臉上的笑容就淡去。坐在馬車中的塌椅上唉聲歎氣。她已經知道兒子薛蟠挑釁賈環的事情,“這個孽障….”
薛寶釵壓抑著心中憂慮的情緒,輕聲安慰著母親。她亦是無法的,隻能希望環兄弟不是真要對付她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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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戚們紛紛起身離開時,王夫人並沒有動身,而是淡然的繼續在廳中喝著茶。王熙鳳則是在姑媽麵前說著笑話,活躍著場麵、氣氛。
寶玉心裡難過,坐立不安。想著早點回家休息,明天去林妹妹賠罪,然後找找安慰,“母親,我們還不走嗎?”
王夫人慈愛的看著兒子,笑道:“你想是累了吧?再等一會,你舅舅還在見環哥兒。”
寶玉“嗯”了一聲。
王熙鳳美麗的丹鳳眼中神光一閃。心裡有點底。原來是她叔叔要見環哥兒。現在就看結果如何。如果環哥兒能得到她叔叔的認可,那可就了不得了啊。
王夫人喝著茶,腦海中想著她和哥哥的對話。她表達了她的擔憂:寶玉是她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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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軒之中,王子騰喝著解酒的酸梅湯,看著笑著的賈環,淡淡的道:“聽說你和你母親的關係不睦?”
這句話說的語氣很淡,但對賈環的壓力很大。
王夫人現在如果指責賈環“不孝”,要給賈家的人扣一頂“見不的賈家好”的帽子,於賈家的媳婦來說是大忌。她的名聲也沒了。
但若是王子騰對外說一句“賈環不孝”,以王子騰九省統製(從一品)的身份、地位,又是賈環的舅舅,賈環的名聲要毀一大半。
賈環不知道王子騰是試探還是認真的,背上有點冷汗。
誠然,他是可以以薛蟠唆使家仆打死人的事情威脅王夫人,如果要深究他送藥丸給賈珍的事情,就請山長將這件事在朝堂上抖出來,看王子騰兜不兜的住?王夫人沒有為王子騰選擇政治對手的權力。
但如果王子騰要自己選擇政治對手呢?
賈環心裡歎口氣。這是80級的大號欺負他10級的小號。與智商無關,是實力上的碾壓。斷然否認道:“絕無此事。百善孝為先。我與我母親或有些分歧,但我絕不敢有不敬之處。”
這是睜著眼睛說瞎話。但賈環要是承認他和王夫人關係不睦那才是蠢到家。
王子騰大有深意的看賈環一眼,並不理賈環,喝著酸梅湯。
時間仿佛停止。隻有些不清晰的絲竹之聲從湖麵上飄來。明軒中氣氛凝滯。過了半盞茶的時間,王子騰才放下精美的白瓷碗,徐徐的道:“你明白就好。”
賈環心裡長長的鬆口氣。後背上已經濕了一片。十分難受。幸好是冬天,從外麵看不出來。
王子騰敲打完賈環,伸手示意道:“坐吧。你既然叫我一聲‘舅舅’,在我這裡無須拘禮。”
賈環依言坐在明軒中鋪著佛青色坐褥的梨花木椅。心裡無語。這顯然是打一巴掌給一顆甜棗的節奏。王子騰的話聽聽就算了,不能當真。賜座是優待。
王子騰拉了下手邊的繩索,片刻後有兩名丫鬟送茶上來。賈環抿一口就品出來:雲霧茶。品級怕是極好的。
王子騰喝著茶,打量著眼前的少年,腦海中浮起他的資料。少年神童,詩才天授,才能卓異。居高臨下的道:“你年少中舉,不可得意。要努力奮進,爭取早日金榜題名。於家中的父母、兄弟,要孝順、友愛。於家中的親戚,要和睦。”
賈環起身答道:“是,舅舅。”
王子騰滿意的點點頭,“你去吧。免得你母親等的心急。日後有事,可以來府裡見我。不用去見衛康、寧龍江之流的人物。”語氣帶著傲然。
賈環一聽就懂。說的是年前山長在武英殿麵聖之前。龍江先生和他偶遇,示警。爾後他又和戶部主事,衛神童的父親衛康見麵,洽談條件,促成山長一係運作在武英殿的事情。
賈環答應下來,行禮告彆。出了明軒,有丫鬟領著他去見王夫人,準備離開王府。一路上,星輝灑落在華美的園林、院落中。王子騰今天最後一句話,有點得意忘形,泄露了心底的想法。王子騰暫時沒有和山長一係翻臉的打算。所以,他今天過關了。
賈環出去後,明軒中,王子騰臉色平靜的品著茶。他妹妹給他說,寶玉才是妹夫的嫡子。賈環是庶子。這他知道。
然而,即便是庶子,國朝最年輕的舉人也具備拉攏,培養的價值。四大家族的後輩中,目前就這一個最出色。
當然,有他在,賈環不可能越過寶玉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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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環在王府後宅的正廳中見到王夫人、王熙鳳、賈寶玉。
王夫人將手裡的茶杯放下,淡淡的問道:“環哥兒,見過你舅舅了?”
賈環點頭,“嗯。”他還在想他來這一趟王府的得失。
王夫人看賈環一眼,“走吧。”起身帶著幾人告辭離開王府。賈政、賈璉自有安排。一路上,賈環坐在自己的馬車中,心裡清點著他來王府的得失。
得承認,王子騰帶給了他極大的壓力,讓他不得不認真的掂量、思考王子騰的每一句話。他以後在對待王夫人,對賈寶玉的事情上要有所顧忌。甚至,他懷裡現在揣著的準備教訓薛蟠的材料,都不能用了。
賈環是真有搞薛蟠一家夥的打算。理由很有幾條。
第一,他看呆霸王確實很不爽,竟然當眾挑釁他。老虎不發威,你當我是病貓啊。
第二,他日後要娶寶姐姐的話,這個渾身充滿“坑爹”氣息的富二代,如果不壓住,很有可能就會“坑妹夫”。妥妥的豬隊友。
第三,他想試試,能不能將賈雨村那個二五仔給乾掉,提前解決一個定時炸彈。香菱的案子完全可以將賈雨村牽扯進去。等賈雨村日後升至高位,難度就大很多。
第四,他想順路解決香菱的問題。香菱在雍治十一年就是13歲的年紀。與寶釵、晴雯同庚。這在古代是一個可以婚配的年紀。薛蟠會求薛姨媽將香菱給他做妾。
男子要娶妾有兩個途徑:其一,父母同意,幫其完成。如賈赦賜小妾秋桐給賈璉。其二,正房夫人同意。娶妾這件事,男人自己說了不算。所以,賈璉娶尤二姐,就算拜了堂,也是偷娶。非要王熙鳳同意才算正式入門。
紅樓原書第十六回,時間線是紅樓十一年冬,因賈元春才選鳳藻宮,賈璉帶著林黛玉晝夜兼程,從揚州趕回京城。同行的有進京陛見,準備升官的賈雨村。
王熙鳳率平兒、丫鬟接著賈璉,在家中喝酒時,兩人對話中有這麼一段。
賈璉道:“說話時因問姨媽,誰知就是上京來買的那小丫頭,名叫香菱的,竟與薛大傻子作了房裡人,開了臉,越發出挑的標致了。那薛大傻子真玷--辱了她。”
鳳姐道:“那薛老大也是‘吃著碗裡看著鍋裡’的,這一年來的光景,他為要香菱不能到手,和姨媽打了多少饑荒。也因姨媽看著香菱模樣兒好還是末則,其為人行事,卻又比彆的女孩子不同,溫柔安靜,差不多的主子姑娘也跟她不上呢,故此擺酒請客的費事,明堂正道的與他作了妾。過了沒半月,也看的馬棚風一般了,我倒心裡可惜了的。”
從這段對話中可見端倪。薛蟠在紅樓十一年的某個月份娶了香菱。而賈璉和鳳姐都看不上薛蟠,覺得香菱配給他是可惜了。
賈環如果想要避免香菱最後被虐待致死的悲劇。彆讓香菱給薛蟠做妾是最佳途徑。等做了妾,香菱這輩子就得跟著薛蟠了。賈環再管,就不是輕鬆的事兒。那是薛蟠的家事。
但不管賈環想要弄薛蟠的理由有多少條,現在他都得收起來,王子騰剛剛對他說“於家中的親戚,要和睦。”他轉頭就去都察院把薛蟠給弄進去。這絕對是在挑釁王子騰。
賈環心裡歎口氣。這是今天見麵的壞消息。而這次見麵的好處,亦有幾條。
第一,王夫人在賈府中,對他恐怕要收斂著點。畢竟,她的大靠山王子騰有拉攏他的意思。總之,賈環和王夫人現在要一團和氣,不準開撕。至於,心底怎麼想的,那另說。這是王子騰的調和。
第二,他現在在四大家族內部的地位,不是一個新人,而是受王子騰看重的後輩。被王子騰單獨接見的待遇,不是誰都能享受的到的。至於,賈環能從四大家族,特彆是王家弄到多少好處,那要看他的本事。
第三,王子騰允許他來王府求見。這讓他在麵臨很多事情時,多了一些騰挪的空間。以王子騰的地位,賈環眼裡的大事,在他麵前可能就是一句話的小事。如果是為山長的事情,也多一些交換、回旋、溝通的餘地。
當然,如果認為王子騰可以當靠山就太天真了。賈環絕對不會這樣認為。賈環對此有清醒的認識:他或許可以成長為王子騰手中一顆有價值的棋子,但絕不會是繼承其四大家族扛鼎位置的人選。棋子是可以犧牲的,繼承人則是必須要保的。
嫡庶之分,不隻是說說。
他和王子騰是沒有血緣關係的。寶玉才是王子騰的親外甥。
朝堂上諸公,大部分都是從棋子成長為棋手的。但賈環並不覺得給給人當棋子是什麼很值得高興、可以炫耀的事情。雖說當棋子說明自己不是廢材。
命運最好還是要把握在自己手中。雖然,有時候實力不夠,扼不住命運的咽喉,但我們可以以此為目標而奮鬥。(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