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中原最大一次盟會麼?”從議事的殿堂裡出來後,酒色過度,眼袋很大的樂溷擦了擦汗,整了整頭上的卿士冠冕,問旁邊的子貢道。
“不是。“子貢態度恭謹,曹國共和後,除了僅剩維持治安的守卒,武裝已經削除殆儘。他要在宋、魯、衛之間求生存,除了背靠趙氏,力求與諸侯平等相處外,就是在交往時儘量謙虛,持恭謹的態度了。
宋國執政樂溷不學無術,不通典史是大家都清楚的事,子貢耐心地解釋道:“十七年前,也就是範獻子擔任晉國執政剛剛三年的時候,應蔡國的誠懇請求,召集諸侯,合兵討伐楚國。是年春三月,晉、宋、魯、蔡、衛、陳、鄭、許、曹、莒、邾、頓、胡、滕、薛、杞、小邾17國國君,加上齊國的國夏,共計18國代表,在召陵集會,周天子的卿劉文公也親自蒞臨,這是平王東遷後,最大的一次會盟。”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此番宋、魯、衛、鄒、曹、莒、滕、薛八國參與的陶丘之會,與過去的大盟會裡,也算不上什麼,更彆說燕、中山未來,天子的使者還直接去了鄴城。”
未能超越前人,樂溷有些意興闌珊,不過子貢的恭敬,卻讓他心裡對曹國越俎代庖主持八國盟會,商議如何助趙的舉動消了氣。畢竟是出自趙無恤的命令,而子貢中立的態度和豐富的經驗,也讓他成為協調各國兵卒和物資調動的最佳人選。
隻可惜,並非所有人都如此認為。
“這場盟會應該放在衛國或者魯國舉行,怎能讓曹國這些商賈居中協調?”稍後出來的趙伊盯著前方子貢的背影,對同宗的趙廣德抱怨道。
他們兩人托了趙無恤的福氣,從大夫一躍成為一國之卿,如今相當於衛、鄒的首腦,正是意氣風發之時。尤其趙伊,衛國在去年的旱災蝗災裡沒受太大影響,衛地土地肥沃,人口稠密,隻要統治者不要太作死,讓百姓好好春耕秋收,隻用了一年時間,衛國的情況已經緩過來許多,商業貿易也在逐漸恢複,這還多虧了衛渠的開通,以及趙無恤念在自己人的份上,降低了勒索。
於是趙伊雄心勃勃,頗有一番好好治理衛國,讓朝歌取代陶丘成為新的中原貿易中心之願。可惜陶丘也不落下風,開始挖掘“深溝”,在商貿上,兩個城市競爭十分劇烈。
所以趙伊對曹國人並無好感,更彆說曹國的製度在中原彆具一格,若非趙無恤庇護,容許這個異端共和國的存在,早就被周邊國家滅之而後快了!
“是為了方便宋人吧,畢竟此番魯、宋當為攻齊、攻鄭的主力。”趙廣德猜測道。
趙廣德和子貢素有交情,十多年前趙無恤離晉時二人就相識,這麼多年過去了,子貢將陶丘經營得井井有條,為趙氏勢力創造的財富是數不清的。趙廣德在陶丘有產業,連接陶丘和泗水的運河挖開後,他執政的鄒地也會因此獲益,所以趙伊的抱怨,他嘴上迎合,心裡卻不以為然。
不過他明麵上必須和趙伊站在一起,因為這次參與陶丘之會的各國裡,魯、衛、鄒名為諸侯,實際卻算是趙氏分支管轄的郡縣,與趙無恤的關係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自然要鼎力支持。故而他們需要團結,做出拱衛趙氏本家的姿態來。
抱怨完後,二人都一齊停下腳步,等待稍後出來的侄兒趙操,他已經十歲了,雖然身板依然撐不起卿士的衣冠朝服,但舉止越發得體,盟會上雖然發言少,但每句話都能做到不失禮,魯國人已經習慣了有這麼個弱冠將軍。
趙伊趙廣德都很清楚自己的定位,趙無恤將他們放到衛、鄒,無非是作為拱衛魯國的左右兩翼,魯國才是趙無恤在東方的根本所在。
而即將到來的大戰,比起剛剛從毀滅邊緣恢複過來的衛、鄒,魯國才是東方戰場的主力。
此外宋國也是不亞於魯國的戰力,而居於天下之中的曹國能充分協調物資。兩國對於戰爭也持積極態度,子貢長期為趙氏之臣,現在也是趙無恤的錢袋子,自不必說宋國那邊,樂氏作為趙氏的姻親,還多次被趙無恤所救,遇到戰爭自然要出手,更何況這次招惹趙氏的,還是宋的死敵鄭國。
這就是此次盟會上有資格發言的五國,其餘莒、滕、薛三國,隻是湊個人數而已。
雖然八國之間各有不少矛盾,但在淩駕其上的趙氏一聲令下後,都開始準備進入戰爭狀態,不敢拒絕。
他們信誓旦旦,在陶丘建立同盟,除了這八國外,更有路遠未能及時抵達的燕國、中山國,還有不願意來陶丘,直接去了鄴城的周室卿士,都加入了同盟。算上主盟者“晉國”,十二方按照燕、中山、晉、衛、魯、曹、宋的排列,大致是南北分布的,故與四國“連橫”相對,稱之為“合縱”!
“十二國合縱,其中更是有天子迫於趙氏壓力,派單公來鄴城親自表示支持之意,光是聲勢而言,比四國連橫大到不知哪裡去了。”
趙氏的臣子們很是興奮,頗有一種此戰未戰先勝的感覺。
本著在戰略上輕視敵人,在戰術上重視敵人,趙無恤卻沒有因為子貢在外麵為自己糾結起來的龐大盟友而太過興奮。因為說實話,除了魯宋以外,基本都是拖後腿和靠不住的,歸根結底,盟友,隻能起到牽製作用,想要取勝,還是得靠自己。
從去年冬天開始,趙無恤便坐鎮銅鞮,讓田賁奇襲絳都並攻了下來,搶占了先機。這也讓韓氏感覺到趙氏勝算更大,加上趙無恤給的戰後韓氏可得安邑、鹽池的承諾,腳便牢牢地站到了趙氏這邊。畢竟秦、魏、鄭來攻,韓氏的領地都首當其衝,必須依靠強援,才能禦敵於國門之外。
在“連橫”和“合縱”兩個頗具戲劇性的同盟建立後,中原的大戰也迫在眉睫了,身在銅鞮,消息網卻布到了千裡之外,趙無恤在一月初各國忙於調兵遣將,還未大戰的時候,便與家臣幕僚們進行了大量的”廟算“。
所謂廟算,就是做戰略上的籌劃比較等工作,正如孫武所言:”夫未戰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更彆說戰前一點籌劃都沒有了,廟算,是戰爭勝負的起始。
這麼一算下來,眾人發現,趙氏有優勢,春耕一結束,各郡加一起,大概能征召十五萬大軍,但優勢並沒有到壓倒一切的程度,齊秦鄭魏加起來,總兵力近二十萬!
就算都是烏合之眾,數量也比趙氏要多。
不過趙氏的十多個“合縱”盟友們,還有韓氏,同樣也能湊出近二十萬兵員。
當然,這是可征召人數,真正能上前線的,基本要打個折。
大體上,預計的戰線依然分為三條:西線,南線,東線。
“東線乃齊國,齊國首倡連橫,必須嚴懲。齊地被燕、中山、趙氏河間郡、衛國、魯國、莒國團團包圍,更有國、高、晏等失敗被逐卿族虎視眈眈,若是以上盟友均能參戰,這條戰線將持續向齊國推進的。齊國在過去幾年連遭損失後,可征召兵卒不過六七萬,趙氏發卒三萬,加上盟友配合,十萬大軍從河間、泰山、衛、燕、琅琊五路伐之,齊人必然應接不暇,無法策應盟友,東線無須擔憂。”
“南線主要是鄭國,鄭國有卒三軍,且戰鬥力強悍,足以威脅河內和韓氏的河外安全。但隻要宋國發一半的兵力來攻,鄭國人便將被綁在原地,無從抽身。”
“西線主要戰場乃河東、河西、河外三地,如今秦軍已在魏氏指引下入晉河東,預計秦人在春耕後可征召五萬人東來,加上魏氏三萬卒,共計八萬。八萬人不可能全部進入河東,故河東秦、魏聯軍至多五萬人,其餘三萬,或防備上郡,或配合鄭軍進攻韓氏河外地,或作為後備接應河東之敵。”
等謀臣們將理論上的情況和勝機分析完後,趙無恤沉吟片刻後道:“故而趙氏要同時打三場戰爭。”
這與六卿之戰基本沒區彆,不同的是,那時候趙氏是拆東牆補西牆的弱勢方,這次他們卻是占優勢的,趙無恤可以穩坐銅鞮,調兵遣將把敵人一一擊敗。
但總得定一個,或者兩個主攻的方向。
他思考片刻後,做出了決定:“東線讓河間和魯、燕、中山等主動進攻,讓齊人連春耕都來不及南線請宋人出力,拖住鄭國至於西線,第一個月先依仗新絳守住秦魏的攻勢,同時引誘秦人不斷增兵河東,直到把主力都渡河過來,等後方各郡春耕完畢,大軍調撥至此後,再在河東發動反攻,東西各以十萬之兵同時開花!隻要魏氏覆滅,秦齊失敗,這場仗吾等便贏了。”
說完之後,趙無恤掃了一眼興奮的眾人,又回頭看著旁聽完整個過程,卻一言不發的孫武,問道:“武子,不知可有什麼遺漏的?”
孫武被趙無恤邀請來銅鞮,理由是這裡有許多溫泉,多泡泡對他身體有好處,到了以後,自然少不得被趙無恤請來旁聽戰略布置,不過孫武通常不會參與,隻是坐在席上默默旁聽,隻有趙無恤一再求問,才會說上幾句,這老頭,總是這麼惜字如金。
卻見孫武緩緩說道:“上兵伐謀,其次伐交,上卿都已經做到了極致,隻是,所謂廟算,總是以己方最佳情況考慮,卻唯獨忘了一件事。”
他伸出一個指頭,道:“戰局變化莫測,總會有意外!”
:一會還有一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