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6章 宥之?殺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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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請將軍收回裁斷,收回腰斬公子陽生的命令!”

國夏漲紅了臉,他現在極其後悔當初投降的決定,自己應該在汶水岸邊奮力一搏,事若不成,則自刎而死,也好過現在所受的煎熬。沒錯,他和高無邳被奉為賓客,趙無恤以禮相待,可對待公子陽生就不同了,國夏本以為頂多是拘押起來,等待齊人的贖金,這期間陽生或許會吃點苦頭,可應該不會有性命之憂。

但讓他沒想到的是,趙無恤竟然采取了這種方式,做出了這樣的決定!

腰斬,這是遠超五刑的酷刑,隻對大惡之人使用,對於一國公子來說,對於齊國公室來說,無疑是莫大的恥辱……

於情於理,國夏雖然身為敗軍之將,卻也想極力阻止。

趙無恤卻推得一乾二淨:“這不是我的裁斷,是理官的判定,這也不是我一句話能收回的東西。昨天的審案過程國子也在旁目睹,程序公正,合乎禮,也合乎法。書.呂刑》裡不是這麼說的麼?原告和被告都到齊了,獄官通過觀其言、察其情來審理案件。五種審訊的結果確鑿無疑了,就按照墨、劓、臏、宮、大辟五種刑的規定來判決,《魯律》對外國籍貫者在境內施加暴行,則多了腰斬一條。“

“所以理官的判決合情合理,判詞也寫在紙、簡牘上各一份藏於府庫,絕不能輕易更改。”

“可陽生畢竟是齊國公子,周室和齊國有舊規,以八辟減免刑罰。其中就有議貴之辟,將軍不顧他的身份便要斬之以斧鉞,實在是有失趙氏體麵!”國夏說的激動,不由又前進了一步。

“體麵?”趙無恤重重一拍案幾,站了起來,國夏身後的黑衣侍衛們也齊齊將手放在了劍柄上。

趙無恤讓他們稍安,但語氣已經比方才重了許多:“國子居然和我談體麵?汝等帥齊兵入寇魯國,縱容手下禍害鄉閭時,可曾在乎過自己作為卿大夫的德行體麵?陽生為了報複曾淪為趙氏俘虜,下令濫殺無辜時,可曾在意過他身為齊國公子的體麵?至於被殘忍戮殺的高魚大夫,被搞得家破人亡,妻離子散,死後屍體在荒野裡被野狗啃食的數千魯人,誰又考慮過他們的體麵!”

“我見過最高尚的庶民氓隸,也見過最卑鄙的公子王孫,陽生在我眼中,不比那些慘死在溝壑裡的魯國黎民高貴半分!在我的律法麵前,就算是齊侯在魯國境內犯了罪,也要受應有的懲罰!”

國夏無話可說,隻是瞪圓了眼:”齊國不會接受如此折辱!“

“齊人接受又如何,不接受又怎樣?”趙無恤看國夏已經帶上了一絲傲然:“難道齊侯還有力反擊?國子已經全軍儘沒,齊國南境大開,柳下蹠帶著八千兵卒腳程極佳,徐承近百條快船風馳電掣,你說他們如今到哪裡了?是陽州,是平陰東阿,還是……臨淄郊外?”

國夏臉色發白,如今齊魯攻守之勢已經替換,這才幾天功夫,齊國邊境已經處處遇襲,小邑或降或陷,盜蹠乾起老本行來駕輕就熟,搶光府庫糧食後,便讓舟師快船揚帆運回。若非趙無恤西線吃緊,齊國早已是刀俎上的魚肉了。

“你……將軍莫不要以為打勝了仗,便能為所欲為!”

“我這也算為所欲為?”趙無恤不怒反笑。

他解下鶡冠,如墨的黑發披散下來,然後指著明顯斷了的一截道:“我在途徑鄆城時目睹了此地的慘狀,當眾斷發發誓,一定會為他們做主報仇。如今我打贏了這場仗,俘虜了所有的齊人,可我也未像陽生一般肆意妄為,我壓製自己憤怒,饒過多數齊人的性命,我按捺自己的耐心,將國子和高子,這場戰爭的統帥者奉為上賓,而不是與陽生一樣送到棘下讓理官定罪。”

“此事已定,國子若有不服,大可為陽生,為被判罪的齊人將士提出訴訟,再由理官決定是否需要重審。但說實話,陽生之罪證據確鑿,即便重審,大概也會維持原判,請回吧!”

趙無恤讓侍衛開門送客,國夏氣呼呼地走了,繼續回到軟禁他的地方。待他離開後,一直旁聽的項橐閃了進來,在好笑國夏沒有自知之明的窘態之餘,他心中也隱隱擔心,便上前訥訥地說道:“殺公子陽生,此舉雖然大快西魯人心,可若饒他一命,會不會對主君更有利?”

……

無恤瞥了少年一眼:“凡事必有利弊兩麵,你倒是說說,要怎麼處置才合適?”

“或許,把他關起來……作為人質?”項橐說,這或許是個辦法……

趙無恤笑了:“陽生在齊國內的地位你不是不知道,你覺得齊人還在乎他?”

項橐撓了撓頭,的確,據說齊侯對這個兒子已經嫌棄到了極點,留著陽生做人質,隻怕連一萬石糧食也換不到。

“我擔心將軍這麼做,會受到無端的敵視,陽生不受重視不假,可他是一國公子也不假,隻怕會讓諸侯和卿大夫們心生不滿,成為將軍的敵人。”

“心生不滿的同時,也會心生恐懼。”

趙無恤招呼項橐坐下,又給他上起了課。

“你知道麼?晉文公重耳是個瑕疵必報的人,在外流亡時受了很多委屈,他成為晉侯後,便開始大肆報複曾羞辱過自己的敵人。這位心胸不寬的霸主在郭偃的建議下,凡事都要套上一副按禮法行事的皮。郭偃、李離等作為晉國的士師、理官,公然以投靠楚國的罪名提審諸侯,認為他們有罪,於是又是派人去毒殺衛成公,強迫曹共公割讓土地給魯、宋。當時誰都接受不了晉國的行事霸道,卻無可奈何,隻能咬牙忍著,可這一百多年下來,不都習慣了麼?但凡有點諸侯間的糾紛訴訟,便忙不迭地跑到晉國求霸主仲裁……“

項橐撓了撓腦袋:“的確如此不假,但……”

無恤止住了他的話:“你怕趙氏招惹更多的敵人,我在此感謝你的好意,隻是我不怕再有更多敵人了。去年這會,我一度天下皆敵,可這些敵人裡,範、中行、邯鄲、公孫疆、衛靈公、季氏、齊國,卻都一敗塗地,滅的滅,殘的殘。”

他歎了口氣:“你應當知道,我能有今天,依靠的是士和民眾,而不是卿大夫的支持,我走的是一條既繼承又革新的霸道。舊禮裡合理的,對我有利的,那便保留一二,有礙於我前進的,踢開便是。放在汶水之戰前,我也許還得忍辱負重,委屈自己和無辜的魯人,饒陽生一命,如今就不必了。所以啊,項橐,不要總想著去迎合、習慣那些古老的舊禮樂,他們已經崩壞得不成樣子了,現在,要讓天下人來習慣趙氏的新規矩!”

項橐震驚了,呆呆地看著趙無恤,的確,若連自己的領民都保護不了?若畏手畏尾地拉著他們忍住仇恨,陪自己做舊禮製淫威下委委屈屈的小媳婦,那趙無恤還有什麼理由,讓魯國人為自己去戰場上拋頭顱灑熱血呢?

饒過陽生,齊人不會對他感激分毫,反倒會嘲笑他的軟弱和婦人之仁。殺了陽生,雖然會讓自己受到不少蒼蠅的嗡嗡唾罵,卻能震懾趙氏內外的貴族,同時帶給西魯三十萬魯人一個公道,徹底贏得他們的忠誠,對自己的忠誠,也是對他尚在繈褓中兒子的忠誠……

就用陽生身上流著的薑姓鮮血來澆築趙氏在魯國的統治根基罷,就用他的小命來祭奠律法被貴族隨意踐踏的舊時代罷!

趙無恤束緊頭發,舉起沉重的卿士冠冕,重新戴到頭上,再度恢複為殺伐果斷的堂堂將軍,起身時腰間長劍巍然挺立。

“據說上古時堯的共工之官孔壬犯下大罪,寬厚的堯帝曰‘宥之’三次,而剛正不阿的皋陶則曰‘殺之’三次,最後殺沒殺典籍也沒記載清楚,大概是殺了吧。我喜歡這位嬴姓祖先的做法,這一次,我會支持鄧子到底,陽生,必須死!”(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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