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八十節 漁陽之虎(1 / 1)

“罪臣將閭,拜見陛下……”一見到劉徹,劉將閭就跟個小孩子一樣哭哭啼啼,眼淚鼻涕都出來了。

看著這個家夥,劉徹也是有些好氣。

劉將閭和竇嬰搞得破事,劉徹現在也查清楚了。

無非就是右北平郡的郡守季班和郡尉陳鈞這兩個渣渣為了掩蓋自己的罪責和問題而遊說、賄賂的結果。

季班和陳鈞能找到劉將閭和竇嬰,則是因為這兩人在過去一個當過齊國的官員,另外一個則是竇嬰的酒肉朋友。

“皇叔……”劉徹站起來,看著家夥,歎了口氣問道:“這天下社稷,高帝平城之恥,呂後單於書絕之辱,在皇叔眼裡,就隻值一千金嗎?”

是的,劉將閭收了季班黃金一千金,於是就幫著他上書了。

一千金,就讓他這個堂堂漢家宗室的長者,齊悼惠王的幼子,齊哀王的弟弟跪了。

也不知道,劉肥和劉章在地下知道了,會不會氣的爬起來?

不過……

其實,劉將閭還算好啦。

起碼他還收了錢。

竇嬰分文未拿……

這事實讓劉徹又氣又惱,恨不得將竇嬰罵死。

劉將閭卻是渾身戰戰兢兢,趴在地上,隻敢連連磕頭道:“罪臣利欲熏心,罪該萬死……”

但心裡麵卻是放下心了。

因為,天子隻罵了他收錢的事情,卻沒有去提導致他被廢王的那些罪名。

這說明,天子並不想他死。

至於貪汙受賄什麼的……

對於一個諸侯王來說,真不是什麼罪名!

隻是……

“寡人的萬貫家財啊……”劉將閭現在想死的心都有了,為了季班的一千金好處,他丟了自己的諸侯王頭銜和偌大的齊國,還丟掉了這幾十年來辛辛苦苦,坑蒙拐騙的敲骨吸髓才攢起來的身家。

那可是價值超過數十萬萬錢的府庫啊!

還有上百個王室莊園,將近一百萬畝土地的私產。

現在,這些全部被天子的使者沒收了。

這樣想著,劉將閭就恨不得將季班生吞活剝了!

“廷尉已經將季班和陳鈞全部收監了……”劉徹淡淡的敘述著這個事實。

右北平郡這一仗打的奇臭無比。

在戰前,右北平有郡兵近八千,動員後有一萬五千以上的兵力。

結果,卻打出了劉徹登基後,漢軍損失最大的一次戰鬥。

簡直丟光漢軍的臉!

要不是遼西和遼東的援軍及時趕到,甚至,漢室在這一戰裡,可能要丟掉整個右北平郡。

這兩個渣渣的下場,現在已經不用去懷疑了。

腰斬棄市,就是他們的最好的結果。

而他們的家族成員,也要全部被牽連。

基本上,除了十歲以下的孩子和七十歲以上的老人或者孕婦,其他人全部要給他們陪葬。

但,就算將他們殺光,他們造成的損失也無法挽回了。

起碼有三千多名無辜百姓和超過五千軍人因為他們而死,另外,還有數千軍民被匈奴左穀蠡王狐鹿涉所部擄走。

而這,很可能成為一個隱患。

劉將閭不知道這些事情,但他知道,自己的命運,將與天子接下來的話直接掛鉤了。

能不能撿回小命,就全靠接下來自己的應對了。

所以,他豎著耳朵,聚精會神的聽著。

“皇叔,國法無情……”劉徹緩緩的道:“但朕念及舊情和宗室之誼,還是願意給皇叔一個機會戴罪立功……”

依照法律的話,就以大臣們彈劾劉將閭的那些罪名,還有他的宮廷大臣以及親信甚至妻妾檢舉揭發的那些罪行。

劉將閭怎麼也逃不過一杯毒酒三尺白綾的下場!

但,在事實上來說,這是不可能的!

劉氏諸侯王和宗室的血,這幾年流的太多了。

況且,齊王這一係,在漢室屬於特殊的宗室。

首先,齊國是高帝劉邦長子劉肥的封國,這位齊悼惠王在位的時候,雖然素來默默無聞,也不去摻和皇室內部紛爭。

但作為高帝長子,悼惠王在宗室諸侯王的序列裡是排名非常靠前的。

而劉將閭作為悼惠王的繼承人,不看僧麵看佛麵,等閒是動不得的。

曆史上,劉將閭謀反自殺,但他兒子依舊得以嗣位,就是如此。

而其次,齊哀王,齊文王這一脈絕嗣絕的莫名其妙。

特彆是,劉襄、劉章兄弟的死,讓民間,特彆是齊魯一帶的輿論,對於他們這一係非常同情。

出於收買和禰和南北矛盾的需要,劉將閭也不能死。

不然,未來野史上,劉徹這一係祖孫還不知道要被人編排出什麼故事了。

劉徹自己無所謂,但他爹和他祖父,肯定會表示亞曆山大。

即使是為了所謂的‘孝’考慮,這劉將閭也不能死。

再一個,現在,劉徹連項羽都可以接續後嗣,卻對自己的宗室親戚大打出手,這傳出去,也挺尷尬的。

當然,最重要的是——劉將閭的財產,已經進了劉徹的內庫了。

這麼一大筆錢,怎麼著也可以買劉將閭這條命了。

最後就是,劉將閭,還有利用的價值。

但劉將閭哪裡知道自己的皇帝侄子心裡的想法,他聞言立刻就謝道:“罪臣既蒙陛下不棄,敢不為陛下牛馬走?”

對他來說——戴罪立功這個詞語真是太美妙了。

因為,這意味著,他還可以繼續為王。

其實,這些年來,劉將閭自己也知道,齊王這個位置就是個火山口。

他又不是皇帝的親兄弟,卻坐在這個帝國最富裕的地方。

其他人早就想弄死他了。

所以,他也想過移封的事情。

但,卻總是舍不得齊國的富庶以及奢侈,就這麼拖著。

甚至他有時候覺得,移封之事,等自己死前再考慮也可以。

但哪知道,這一子錯,就落得這個下場?

在事實上來說,劉將閭知道,其實他被廢王,與其說是被大臣彈劾的,倒不如說是被宗室諸侯王們聯手乾掉的。

若沒有那些諸侯王在這裡麵推波助瀾,劉將閭覺得,怎麼著,東宮的薄太後也得念在故太皇太後的麵子上,給他說話啊!

“朕打算明年改封皇叔為隨王……”劉徹慢慢的道。

“隨?”劉將閭頗為疑惑。

古老的隨國,在今日的楚國境內,曾經是春秋時期的一個強國,後為楚所滅。

自那以後,隨國就成為了曆史,到今天都快四百年了。

“然!”劉徹笑著介紹道:“不過,朕給皇叔選的隨國,卻是在長城之外,蒙國之側,王皋蘭山至居延澤千裡之土!”

“這……”劉將閭動了動嘴唇,不知道該如何表態了。

是磕頭叩謝天恩呢?還是破口大罵,你們劉恒這一係的混蛋簡直是太變態呢?

劉將閭雖然不知道塞外的情況,但卻也知道,這皋蘭山到居延澤,現在都還在匈奴手裡呢!

換句話說,皇帝侄子將一個在敵人手裡的土地封給了他!

而更可怕的事情,卻是——很有可能,皇帝侄子打算讓他去學習當年的漢陽諸姬的例子,給劉氏宗室帶個頭,去外麵篳路藍縷,開拓土地,穩固邦國。

而這種事情,是要錢的。

但他現在,全部身家加起來,也不過三四千金——其他的錢,全部都進了皇帝侄子的內庫。

換言之,皇帝侄子,拿了他的錢,沒收了他的封國,削了他的王位。

現在卻希望他自己再去賣肝賣腎,掏錢來給他打天下。

從這隨國的封號就可以知道了。

劉將閭可不是不學無術的諸侯王,事實上,他的文學造詣很不錯。

他豈能不知,宗周時期,隨國就是周天子放在漢陽和淮泗地區的釘子?

正是隨國的存在,讓楚國不敢動彈。

鼎盛時期的隨候國,就是漢陽諸姬的盟主,代表周天子推行禮儀製度。

劉徹當然也知道,自己的要求確實過分了些。

但不要緊,他需要的,隻是劉將閭去做這個表率,帶這個頭。

並不是真的要劉將閭去那裡開疆拓土,跟百姓們同甘苦共患難——這太難為他了!

在今天的漢家諸侯王裡,能做到這個程度的,也沒有幾個。

像吳王劉濞,楚王劉交,齊王劉肥、燕王劉澤這樣的劉氏英雄,隻存在於開國之初。

至於現在?

能不給劉徹添堵就不錯了。

“皇叔勿憂!”劉徹緩緩的道:“皇叔的王宮、王城、人民、官員、軍隊,皇叔都不需要擔心,皇叔隻要介時前往就國就好了……”

劉徹甚至連輔佐劉將閭的大臣名單都已經準備好了。

刀間……主父偃……楊澤……

都是齊人——都是跟劉將閭有仇或者有怨,至少也是不喜歡劉將閭的人。

這些人的存在,足以確保劉將閭成為一個徹底的橡皮擦。

更妙的是——劉徹知道,劉將閭的嫡子劉壽是個什麼樣的人!

說得好聽的,這是一個中庸之人,沒有什麼特長,也沒有什麼缺點。

說的難聽點,這就是一個宅男,而且是廢宅。

劉壽在曆史上,曾經打破了乃祖劉肥的記錄——嗯,是體重記錄。

而劉壽之後,隨國就可以順利的廢為郡縣了。

因為劉壽的繼承人,號為‘厲王’

劉將閭哪裡知曉,自己的皇帝侄子又打起了想要賣掉他,還讓他幫忙數錢的主意?

他現在隻知道,似乎,他隻能服從皇帝侄子的決定。

不然,惹惱了,恐怕就是毒酒一杯、三尺白綾,甚至是‘被暴病’的下場。

要知道,這長安死的諸侯王,加起來,都快有一打了!

沒有辦法,他隻能老老實實的拜道:“罪臣謹奉詔!”

劉徹聞言,大悅:“皇叔,東宮太皇太後和皇太後,一直在念叨著皇叔,皇叔就快去東宮給兩位太後請安吧……”

劉將閭一聽,知道,自己終於撿回一條命了,也不由得鬆了口氣,連忙道:“罪臣遵命!”

……………………………………

劉將閭一走,劉徹就笑了起來。

說起來,齊王劉肥這一係,還真是天生的劉徹這一係的財神爺兼神隊友啊!

想當年,本來劉徹的祖父代王劉恒是怎麼著也沒有資格入主長安的。

但,關鍵時刻,燕王劉澤抬了一手,於是,劉徹的祖父才得以入主長安。

緊接著,齊哀王劉襄,又死的恰到好處——他剛剛好死在劉興居謀反前,但無論如何,劉襄這一死,使得劉興居的謀反不僅僅失去了一個最主要的盟友,還使得其他諸王都不敢與他站邊,甚至城陽王劉章還站到了劉徹這一係這邊,痛打落水狗。

然後,劉徹的上位,其實也是靠了劉將閭抬了一手——當年,若非劉將閭,劉徹想冒頭,恐怕還要等兩年。

現在,劉將閭又用他的財富和積蓄,幫助劉徹渡過了可能的財政危機。

完了,甚至還得繼續給劉徹做開路先鋒,帶起諸侯王對外擴張的風潮。

這樣的神隊友,在整個漢室都不多見。

劉徹正笑著的時候,一個小宦官跌跌撞撞的跑進來,慌慌張張的稟報道:“陛下,燕王薨了……”

“燕王劉定國?”劉徹站起身來,嘿了一聲,看樣子,王溫舒的效率很高嘛!

但在表麵上,劉徹還是做出一副關切的神情問道:“燕王怎麼死的?”

“啟稟陛下……燕王自漁陽塞歸薊城,路上偶感風寒,竟一病不起,藥石無靈……”那宦官稟報道:“燕國上下如今都非常悲痛……”

“命有司製詔,賜給燕王諡號、黃腸題湊及金縷玉衣……”劉徹擠出兩滴鱷魚的眼淚:“燕王,朕之肱骨,社稷之臣也!朕聽說,當初,漁陽危急,燕王乃命左右曰:寡人,有守土之則,保民之要,今匈奴來勢洶洶,寡人心憂百姓,既寡人王宮財寶儘散於英雄……又親臨前線,甘冒弓矢,不避刀劍,匈奴聞之,稱之謂‘漁陽之虎’,皆曰:向使中國諸王皆如燕王,我匈奴亡矣!”

劉徹自然知道,劉定國是個什麼表現。

什麼漁陽之虎?

漁陽病貓,才是他的正確解讀。

但他人都死了,自然要給他臉上貼金,順便將他樹為劉氏諸侯王的榜樣。

這也是劉徹一定要他死的緣故——他不死,怎麼立牌坊?

如今,他這一死,這漁陽之虎的虎皮就不怕有人戳穿了。

從這個角度來說,劉定國其實要感謝劉徹,要不是劉徹讓他去死,他怎麼可能有流芳百世的機會?

“嗚呼!”

“天喪朕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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