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崎嶇山路,一個年輕的和尚策馬而來。
一手卷動韁繩,一手緊握金色法杖,寬大的袈裟在風中獵獵作響,胯下高大的白馬發須飛揚。
那奔騰的氣勢就好像一位縱馬衝鋒的猛將。
與一般的遊僧不同,他年輕,擁有英俊的麵容,炯炯有神的雙眼直視前方,果敢而堅毅。臉上看不到一絲喜怒,不像其他和尚一樣慈眉善目,卻有著難以言表的堅定意誌。
“這是五行山了。”他勒緊韁繩,白馬猛然停住,原地踏出陣陣馬蹄。
他的目光開始在山間搜尋。
“誰?”遠處山間人跡罕見的地方,草叢裡忽然伸出一隻毛茸茸的手來。撥開草叢,裡麵露出一個沾滿枯草的猴頭。
“呸。”
吐出嘴裡含著的兩根雜草,猴頭深深吸了一口氣,憋足了勁頭:“擾人清夢!給老子滾——!”
空曠的山野餘音嫋嫋,不斷回蕩著猴子的咆哮聲。
“在那裡?”和尚循著聲音望去,策動白馬緩緩前行。
很快,猴子與和尚相見了。
看到猴子的瞬間,和尚笑了。看到和尚的瞬間,猴子也笑了,不過是冷笑。
“是你?”猴子一看這衣著便已經知道了對方的身份,甚至是來意。曆史總在改變,曆史又驚人地相似。
原本慵懶的表情頓時變成了一絲冷笑:“你來乾什麼?讓老子去西天取經?”
和尚也不說話,柱著法杖,一步一步地沿著亂石堆攀上斜坡,身手利落。
“回去吧。壓我的是你們,放我的也是你們,跟我談什麼取經成佛?當老子什麼人了?”說著,猴子嘎嘎嘎地冷笑了起來,咧開的嘴裡露出尖利的牙齒,帶著一絲癲狂。
“何苦呢?施主莫不是想在這裡再壓五百年?”和尚歎息著,卻沒停下腳步。
“壓一萬年也是老子自己的事,與你這禿驢何乾?”猴子用唯一能動的手四處摸了摸,想找一顆石頭丟過去,卻發現五百年了,身邊的那些碎石早就被無聊打發時光的時候丟了個精光。現在隻能摸到一把泥土。
泥土也行!猴子隨手甩了出去:“滾!”
那泥土在空中散成了灰蒙蒙一片,沾到和尚袈裟的刹那,卻全部好像有了靈性一樣繞開。這讓猴子吃了一驚,不得不細細打量起這個和尚來。
在距離猴子兩丈左右的地方,和尚柱著法杖停下了腳步,微笑著,注視著猴子。
“猴頭,我們談談吧。”和尚說。
上玄月般的眼睛就好像能看透人的內心一般,這讓猴子心底發毛。
“沒什麼好談的,老子困了,還要回去補個回籠覺呢。我不礙著你取經,你也彆礙著我睡覺,大家井水不犯河水,多好?”猴子用手掏了掏耳朵,背過頭去不看他。
“你不想要自由嗎?”和尚問。
“當然想。”
“我放你出來,你保我西天取經,便自由了。”和尚雙手一攤,說道。
“哼!這就是自由了?我能做任何我想做的事情嗎?”
“你想做什麼事?”
“我想將天捅破,讓天火把天上的宮殿都燒成飛灰!”猴子惡狠狠地說。
“不能。”和尚麵無表情地回答。
“那不就結了?在這裡不自由,出去一樣不自由!與其如此,我不如在這裡,不用受那窩囊氣!”
和尚無聲地歎了口氣,雙手一合:“阿尼陀佛,早聽聞你這猴頭頑劣,料定不會輕易隨我西行,果然如此。”
說完,和尚大步向前,拂了拂衣袖端坐到猴子的側邊,將法杖靠在崖腳,隨手摘來不遠處的一顆野橘子,掰好,放到猴子麵前:“你有通天本領,多年修行,難道就甘心困在這裡?”
聞到橘子那個微酸的味道,猴子頓時饞了。
他已經幾十年沒吃過果子了。上一次是有個孩童路過,給他送了兩顆,吃完之後他滿懷期待地將種子種在自己的身旁。
可是這裡的土壤根本不適合,愣是沒發芽。
好不容易去年開始距離他不遠處長出了一顆果樹,朝他伸出了一個枝。可這個枝它長著長著,它不長了!
樹木是不會朝著沒有什麼陽光的角落生長的……
這導致猴子看著橘子開花,結果,落下爛掉,卻是隻能乾咽口水。
回過頭來,拿起橘子放到嘴裡細細地嚼,猴子反問道:“不甘心又能如何?老子上天下地無所不能,刻苦修行一求長生,二求逍遙自在。到頭來卻是天上地下容不得。通天本領,又如何?”
那個沒完沒了的漩渦,這輩子都不想再踏入了。
和尚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微笑地看著猴子。
麵對一個不生氣並且意圖死纏爛打的對手,猴子有點泄氣了。他可以不斷撒潑,但無論如何,就算是千鈞之力一棒打下去,也好像打在空氣中一樣:“所以我最討厭的,就是禿驢了。”
“說說吧。”
“嗯?”
“在這裡想必很孤單吧,你就當貧僧是個路過的行人,和我講講你的事。若是不願意隨我西行,必然不強求。”
“說條毛!有什麼可說的。”話音未落,猴子看見和尚雙手一掐,點在他的額頭上。
“你乾什麼?”猴子大喊。
“你不說,貧僧隻好自己看了。”
秋蟬鳴叫,天空中孤雁南飛,一隻甲蟲張開翅膀躍向遠方,隻留下不斷晃動的葉片。
猴子隻覺眼前的景象漸漸模糊了……
八百年,恍如一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