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在意的事情都可能是狗鏈子?”
“是。”
“包括鄉土,愛人,熱血,榮譽,同袍這些?”
“是。”
許樂看著身前淺窪裡反射的白崛陡崖,沉默片刻後抬起頭來,看著封餘微笑說道:“我也不想被狗鏈子拴住,哪怕是血緣之類的東西,所以我得用力掙斷,然後走自己的路。”
封餘平靜看著他:“哪怕去死?”
“哪怕去死。”
許樂轉過身來,望著懷草詩那頭淩亂微臟的紫,看著她普通的臉龐,看著她並不大的眼睛。
“抱歉,我很謝謝你過來,但我真的不能跟你離開。”
說完這句話後,他猶豫片刻,有些僵硬地張開了雙臂。
懷草詩表情微微一僵,像他那樣張開雙臂,右臂偏上,左臂偏下,向前緩慢而遲疑地踏了一步。
兩個人有些笨拙地交臂,上半身向前探出,像木頭般輕輕擁抱,然後分開。
“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許樂看著她的眼睛輕聲說道。
懷草詩靜靜地看著他。
許樂再度猶豫,有些艱難地開口說道:“你從鄒鬱那兒拿到的東西,對聯邦威脅太大,回到帝國後,能不能麻煩你毀了?”
懷草詩的眼睛漸漸眯了起來,目光有些冷漠和淡淡失望。
許樂知道此時此刻自己說出這樣的話,確實無法令她不動怒,低著頭說道:“那個東西落在你們手裡,一旦被破解,前線的聯邦部隊會死太多人,雖然現在大概沒有人這樣認為,可其中有些人畢竟是我的下屬戰友。”
“那你有沒有想過,如果那個藍光小儀器被破解,帝國部隊又能少死多少人,而他們才是你真正的同胞?”
懷草詩眯著眼睛,懸在身側的兩隻手緩緩握緊,然而過了一段時間後,又緩緩放開,帶著一絲難以壓抑的疲憊說道:“我答應你。”
“謝謝。”許樂說道:“我知道你很失望,對不起。”
懷草詩看著他冷漠說道:“我知道你是怎樣的人,所以我真正的失望在於,你既然不肯跟我回家,臨彆前最後的一句話,居然是這個內容。”
“剛才不是最後一句話。”
許樂看著她停頓很長時間,然後說道:“我會去帝國看你……姐姐。”
聽到這兩個字,懷草詩眯著的眼睛緩緩鬆馳,像鋼鐵雕刻般的臉部線條和神情驟然融化成春天裡的樹枝,她伸手拍了拍許樂的肩膀,沒有說什麼,就這樣轉身離開。
橫跨星河來到聯邦,不顧生死風險,甚至將帝國與責任全部都拋諸腦後,這位最強大的公主殿下就是想帶自己的弟弟回家,縱使未能如願,但能聽到最後這兩個字,她已經滿足。
野原之上儘是殘火和彈藥的刺鼻味道,濕地畔的霜草儘萎,焦黑一片,那三個人就這樣向硝煙間走去,隱隱能夠聽到一些很沒有營養的對白,隱約能夠想到之後的漫漫旅途間,大概會生怎樣的故事。
“想不到臨到老了,居然還要當一回保姆。”
這是大叔囂張而欠抽的感慨。
“納斯裡,我絕對不介意把你揍的生活不能自理。”
這是懷草詩平靜而自信的威脅。
“嗯,我很願意在這種情況下做他的保姆。”
這是大師範很直接的情感表達。
……
……
看著那幾道人影消失在野火野草野原間,許樂緩緩收回目光,清理隨身的裝備,沉默向另一邊離開,臉上沒有任何表情。
他不能跟懷草詩回帝國。
他殺過太多的帝國人,麥德林是他的親叔叔,卡頓那個屠夫應該也是某個親戚,在這種情況下,他不知道應該怎樣麵對那個陌生的國度。
這並不是事情的關鍵,相信那位皇帝陛下有足夠的手段和鐵血,壓製下所有的異議聲,真正關鍵的原因在於他曾去過帝國,他不喜歡帝國,相對於黑暗的聯邦來說,左天星域的人間更加**裸的黑暗。
他無法想像自己會在那樣階層森嚴的社會裡平靜的生活,並且享有著億萬賤民血食的供養,他無法想像自己將來某曰會率領帝國皇家部隊和聯邦做戰,更無法想像某曰他可能在戰場上碰見十七師,碰見赫雷、熊臨泉、花小司、顧惜風那些家夥,卻要舉起手中的槍……
和大叔一道流浪?許樂的眼眸深處現出微寒的隱痛,大叔剛才說讓父母和先藝死亡的礦難是帝國前代種子做的,可除了他之外,就連帝國皇室都不知道自己在哪裡,那麼那顆帝國種子又怎麼知道?
他一個人蕭索而孤單地行走在濕地間,走進山腳下的矮灌木,沒有理會天空裡呼嘯而至的戰機,心情沉重而惘然,帝國不可去,聯邦不可留,宇宙如此之大,自己又該往何處去?
……
……
新月光與影的邊緣地帶,幽暗的太空裡懸浮著那艘安靜的破爛三翼艦,在這艘像幽靈般俯視人類社會的飛船內部,回蕩著一道恚怒而幽怨的聲音,這道電子合成聲被完美地摸擬出低啞微沙的質感,絕對沒有什麼冰冷的感覺,反而有些迷人。
“核心程序保護?你明明不知道我的存在,為什麼要做核心程序保護?是因為許樂口中那個滿口爛牙的臭大叔,還是你直覺現小爺我的企圖?嘀嘀的!居然把小爺我都瞞過去了!老娘跟你拚!”
狹小的工作台光幕上快閃動著綠色數據流,菲利浦同學現了聯邦中央電腦的異動,老羞成怒罵個不停,仿佛有個人正在不停地蹦跳叉腰。
既然現了問題,菲利浦馬上開始著手工作,雖然短時間內看不到攻破它自己身體核心保護的曙光,但通過無處不在的電子監控網絡,他馬上現了問題之所在,光幕上的s1地表即時畫麵快拉近,顯現出一片依然殘留著淡淡硝煙的濕地。
“我的小爺,你究竟躲到哪兒去了?”
菲利浦用極短的時間掃描完那片濕地,確認許樂沒有死亡,而且已經離開,不禁有些失望地咕噥了兩聲。
這段時間裡,這艘懸浮在新月外空的三翼艦,主要就是在進行兩項工作,一項是與憲章局地底的中央電腦本體爭奪光輝的主導權,雖然中央電腦並沒有現這個同生的存在,什麼都沒有做依然牢牢掌控著主導權,但羞怒的菲利浦堅持認為這是一場很艱巨的戰鬥,自己隻不過是因為資源不足才小敗一場。
第二項工作就是搜尋許樂的行蹤,然而聯邦中央電腦沒有找到許樂,三翼艦自然也無法找到,菲利浦悄悄入侵監控網絡,開始了對五十個重要地點的不間斷監控,這些監控點,都是他記憶中,對許樂具有某種特殊意義的地點。
臨海州梨花大學,包括圖書館h1區和鐵門,還有女生宿舍。臨海州體育館,尤其是地下停車場。果殼機動公司總部,特彆是研究所,還有白水保安公司,國防部大樓,作訓基地,以及望都青年公寓……
三翼艦內的那道聲音忽然安靜下來,光幕上出現望都青年公寓鄰街的一間茶館,茶館外有一個穿著粉色絨衣,背著沉重大書包的小女孩。
“很眼熟啊。”
……
……
冬天的都街道顯得格外淒清,惱人的風從公寓樓間穿行而過,像刀子一樣割著行人的臉,樹木的身軀,然後把自己在牆壁或玻璃窗下拍碎成一地冰屑。
鐘煙花站在一間茶室的落地玻璃窗外,嗬了口白霧,把口罩上的冰粒拍掉,然後重新戴上,兩隻露在大口罩外的眼睛烏溜溜直轉,專心地看著對麵的青年公寓,渾不在乎細長睫毛上掛著的冰霜。
絨衣很厚,耳罩很暖,小姑娘並不怎麼害怕嚴寒的逼迫,隻是身後的背包太重,腳站的有些僵,忍不住跺了跺腳,在心中默默想著,西山大院,憲章廣場都已經找過了,難道真的要去臨海州,她倒並不害怕漫長的旅途,隻擔心自己在尋找的過程中,又會與那個家夥錯過。
落地玻璃窗裡麵,茶室的老板兼侍者一直好奇看著窗外的小女孩兒,臨街做生意,老板這些年不知道看過多少奇怪之現狀,但在這樣嚴寒的冬天,一個把自己全副武裝對抗寒冷的小女孩兒,居然在街邊一站就是半天,真是少見,這需要怎樣的毅力?他不禁聯想起當年在茶舍裡割傷自己臉頰的那個漂亮女人,心頭微動,敲了敲玻璃,微笑示意小女孩兒可以進來取暖。
鐘煙花聽到身後的敲擊聲,好奇地回頭看了一眼,明白對方的意思後,搖頭示意不用,雖然大口罩遮住了三分之二的臉,但眯成月兒般的雙眼,把感激的甜美笑容清晰呈現出來。
旁邊飯館裡走出一個穿著仿毛大衣的男人,男人明顯已經喝醉,從嘴裡咕噥出來的話,表明他應該是位政斧官員,就在下屬去取車的時候,男人注意到站在茶舍街畔的鐘煙花,看到了她漂亮乾淨的眉眼,不知為何心頭一動,搖搖晃晃地走了過來,一把摟住小女孩兒的肩膀,嘿嘿笑道:“小朋友,你爸爸媽媽呢?”
茶舍的門被推開,老板跑了出來,指著他喝道:“乾什麼!”
雖然隔著口罩,還是能聞到臭臭的酒味,鐘煙花的眉尖厭惡地蹙了起來,感到無禮摟著自己雙肩的那雙手越用力,她終於忍不住把右手伸進了口袋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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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