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官道上,黃塵彌漫。
數萬人如一條長龍一般,蜿蜒在黃土路上,朝東方行進。
車輪滾滾,馬蹄錚錚。
隊伍正中間,行進著一輛寬大之極的馬車。
車棚外烈日炎炎,酷暑炎熱。
車廂內,有一嬌小姐,身上卻披著一件輕裘冬衣……
蓋因車廂內四角處,各擺放著一座小冰鑒,寒氣滲人。
普通女子,縱然身體康健,又哪裡經得住長久的天寒氣凍?
然而在這個時節,能這般用冰者,著實奢靡。
尤其是在旅途中……
也隻有某受用慣了的,才會想到用生硝製冰……
車廂很大,內有三女一男。
右邊靠車廂壁邊一女,金發碧眼,皮膚奶白,衣著不似秦人,著實有些暴露。
她正與那披著輕裘的顏色絕美女子說著什麼,不過眸光不時瞟向左邊,眼神裡明顯有幾分幸災樂禍。
而車廂左邊,一錦衣少年,擁著一美色女子,嘴角擎笑,聽著懷裡女子擔憂的呢喃,他卻不甚在意。
偶爾還會用警告的眼神瞥一眼金發碧眼的異域女子。
車廂內彌漫著女兒香氣,浸人心脾。
固定在車底的小茶幾上,擺放著幾個果盤,俱是西域佳品,果香肆意。
角落裡還擺放著幾壇酒甕,有烈酒,有果酒,還有馬奶酒。
幾盞玻璃杯裡,半杯冰塊,半杯酒水,看著誘人,也端的愜意。
“環郎啊……”
少年懷中女子,感受到少年放在懷裡的手不規矩,幽怨的嗔怪了聲。
都這個時候了,還想這些……
這柔情萬種的女子,正是當日一掌“擊殺”了大秦太尉葉道星的董明月。
在外麵,她是讓許多人心驚膽戰的白蓮聖女,是讓人忌憚不已的女武宗,青隼魁首。
可是在賈環麵前,她卻隻是一個嬌氣的小女子。
看著董明月幽幽的眼神,賈環訕笑了聲,從人家懷裡抽出了手,先狠狠瞪了眼一旁嗤笑的索菲亞毛妹,又順帶著對紅著俏臉抿嘴偷樂的薛寶琴擠眉弄眼,收回眼神後,賈環方正色道:“月兒,不是說了好幾回了嘛,沒有關係的,出不了大事。
不就是一個葉道星嗎,殺了就殺了!
哪裡要這般吃睡不香?”
“嗤!”
一旁,精通秦文化的索菲亞笑道:“賈,你太不會安慰人了,你當月亮是傻妞嗎?
就我所知,你所犯下的可是十惡不赦,抄家滅族的大罪!
彆說你隻是一個侯爵,就是你們大秦的皇太子,若是敢隨意打殺最高武臣,他也死定了!
連我們厄羅斯一樣如此。
如果你們大秦的皇帝不把你治罪,他的皇位怕是都坐不下去了……”
此言,讓董明月和薛寶琴都變了臉色。
這個道理兩人如何不知?隻是她們都強行逼迫自己,相信賈環。
如今這個泡沫讓索菲亞公主戳破了,兩人都膽戰心驚,麵色駭然,泫然欲泣……
賈環覷眼看向索菲亞,冷笑道:“你懂個錘子!
太子若是殺了太尉,自然也被廢圈禁。
可我是太子嗎?太子有我牛嗎?”
索菲亞公主聞言,笑的更冷:“莫名其妙的猖獗!
你這種人,若是在彼得堡,早不知死幾百回了!
真不知道你是怎麼走到今天這個地位的!”
賈環哈哈笑道:“不管怎樣,反正比你這個階下囚強!
勝者為王敗者寇,所以你這個俘虜,還是乖乖的閉嘴吧。
殺一個太尉可能會遭殃,可殺一個敵國公主,本侯保證,一定沒事!
而且,還可以奸.殺!”
“你……無恥!!”
尊貴非常的索菲亞公主,何嘗遇到過這等卑鄙下.流的種子?
即使在聖彼得堡,不知多少王公子弟,對她都敬若天神。
每次會麵見她前,都一定要先漱口熏香,唯恐玷汙了她的聖潔。
可眼前這壞痞子,居然威脅要把她……
該死!
索菲亞公主氣的白臉漲紅,雙眼噴火似的瞪著賈環,恨不得將他扒皮抽筋。
賈環笑道:“彆這樣看我,又不是我邀請你來我馬車裡坐的。
不樂意在這,回你自己的馬車裡去兒!
誰也沒邀請你過來……”
索菲亞公主聞言一滯,麵色訕訕,哼了聲後,高傲的昂起頭,如若未聞。
開什麼玩笑!
回去?
回到那個窄窄的密實的馬車裡,能活生生將她悶死!
不悶死,也能熱死。
她這般尊貴,怎麼能忍受得了那種艱苦?
要是這個卑鄙吝嗇的家夥肯給她一點冰也就罷了,當誰願意擠在這裡?
可是這個無恥的家夥,連點冰渣子都不肯給她……
所以,對於這個沒有一點貴族風範的粗鄙土鱉,驕傲索菲亞公主決定再不理會他!
當然,也不便再笑話挑釁他,隻要繼續在這裡享受夏日中的炎涼就是。
就是不知道,聖彼得堡的情況如何了……
凱瑟琳皇後,就算得意,你也隻能得意一回,等我回去後,咱們再算總賬!
偉大的厄羅斯帝國是屬於偉大的羅曼諾夫家族的,你這個立陶宛農夫的女兒,也敢沾染?
哼!
另一邊,賈環在鎮壓了這個毛妹後,也不再理會她,再一次不厭其煩的勸解起董明月來:
“月啊,你放一百個心就是。
回京後許是會有一些波折,可能會讓出一些利益,但說什麼抄家滅族,卻絕不至於。
而且就算暫時讓出一些利益,日後得到的也隻會更多!
再說,彆人不知道葉道星是怎麼死的,難道你還不知道?
遠叔不是都說了嘛……
咱就是一個背鍋俠!
那位要是敢過分,得寸進尺,就彆怪我給他都抖露出來。”
董明月聞言,搖搖頭,又歎息了聲,不知該怎麼說。
無論賈環怎樣安慰她,都不能消弭她心中的擔憂。
她不是為她自己,而是為賈環。
不顧身旁有人,董明月依偎在賈環懷中,反手緊緊抱住他,呢喃道:“你怎麼這麼傻啊……”
每每想起當日,賈環揮劍斬下葉道星的人頭,將責任攬到身上的那副神姿,至今,她都會覺得心都要化了……
不管外人怎麼看他,不管外人是什麼樣的目光,可在董明月心裡,賈環就是她最最重要的人,沒有之一。
隻因那義無反顧的一劍……
早已知道內情的薛寶琴,有些羨慕的看著相濡以沫的兩人。
在她看來,坐在車內輕輕相擁的兩人,真的很有詩意……
而她現在也終於明白,為何園子裡那麼多世間少有的奇女子,都會死心塌地的衷情於這樣一個連文墨都不通的少年。
連她自己,也在不知不覺中淪陷……
相比於世間大多數的豪門公子,賈環真的很不同。
在沒進京前,薛寶琴就從堂姐寶釵和伯娘交談中,了解過一些賈家鳳凰賈寶玉的情形。
進京後,見識的更多。
都說賈寶玉最疼女兒家,最寵女兒家,也最懂女兒家。
可是那般寵愛疼愛,在薛寶琴看來,隻是一種興趣愛好罷了,就像喜歡一些美好的花兒……
然而這種興趣愛好,在危及到自身利益時,就變得微不足道了。
比如金釧之事,比如王瑜晴之事,再比如,晴雯之事……
這終究是一個男尊女卑的世界,縱然平日裡再細膩,再山盟海誓,柔情蜜語,可到了關鍵時刻,能為女子擔起一片安寧天空的男子,又有幾人?
這一點,園子裡的姊妹們多已經看透。
她們本就大都冰雪聰明,心思敏感。
再想想她自己,當日赴京,是因為剛服完父喪,家裡想要在母喪前,將她嫁出門。
她娘得了痰症,沒多少日子可熬了。
若是再服三年母喪,就耽擱太久了。
那個時候,她的心裡是何等的苦楚難熬?
縱然這種做法是源自她家族和她母親的意思,卻也會讓她背上不孝的惡名,更讓人以為,是她想急著出閣,讓人看輕……
偏偏,梅家又有了毀親之意。
也就愈發讓她的處境尷尬,雪上加霜。
那個時候,連她的伯娘都沒什麼好法子。
薛家家主和她父親都病逝了,薛家落敗了。
如今的頂梁柱薛蟠又是那個樣子……
她哥哥雖然不曾沾染紈絝氣息,可是,自她大伯,也就是薛家家主亡故後,薛家的家業多由大伯娘,也就是薛姨媽掌控。
她哥哥薛蝌卻是插手不上家族產業的……
因此,一時也頂不上大用。
可若是被梅家悔了親,薛寶琴這一輩子也就完了。
沒有哪個有臉麵的人家,會娶一個被人悔過親的女子。
那個時候,薛寶琴是何等的無助。
可是,又有誰會為她想想?
那個多情公子賈寶玉,整日裡在她周圍晃悠,噓寒問暖,姐姐妹妹的混叫。
可他卻不知道,她當時最需要的,並不是噓寒問暖啊。
甚至,他明知她有婚約在身,還總在她身邊獻殷勤……
這是要給她再添一分罵名麼?
幸而,就在這個無助無力的時候,那個對她並沒有多大熱情的賈家三爺,隻用了不經意的一封信,就替她解決了天大的難題,梅家。
賈環用她要服侍照顧病母的名義,派人去梅家送信,替她退了親。
這樣一來,非但不會讓她背上惡名,還會贏得至孝的讚譽。
在這個時代,女兒家的名聲,就是她們的第二條性命。
若隻是如此,薛寶琴還不會心動到以身相許的地步。
可接下來,更讓她感動的是,賈環在得知其母得了痰症,天不假年,時日無多時,便立刻安排了快船,送她回金陵老家為母侍疾。
並給了她一塊令牌,讓她有需要,去金陵甄家求助,無論是名醫還是參藥,都不用客氣,日後,自有他去結算……
之後,更安排了天下奇醫蛇娘,親自去金陵,治愈了她母親的痰症。
要知道,痰症是絕症啊!
雖然,在這之間,賈環連話都沒同她多說幾句,隻是簡單的做了些許安排。
可是這些安排,卻完全改變了她的人生和命運。
她知道,這,才是真正待她好的人。
這樣的男兒,世間又有幾人?
薛寶琴癡癡的看著賈環,怎樣都看不夠……
“喂!”
“喂喂!”
賈環雖然願意被美女矚目,可是被一個絕色美女這般眼神纏綿的行注目禮,他還是有些彆扭。
當然,要隻他們兩個人還行。
若隻兩個人,彆說行注目禮,薛寶琴就是把他扒光了看他都奉陪到底。
可董明月就在身邊,另一個妹紙在這樣看,賈環還是有些“苦惱”……
因此,他伸手在薛寶琴麵前揮了揮。
“啊……啊?”
薛寶琴回過神後,俏臉大紅,心慌意亂,羞不可耐。
最可氣的是,對麵那讓人“恨”的心兒顫的壞人,還陰陽怪氣的用川蜀方言說風涼話:“琴兒啊,我都說了好些回了,不要搞個人崇拜,咱們家裡,搞個人崇拜是要不得滴!”
薛寶琴看著那張嘚瑟的臉,沒好氣的啐了口,嗔道:“哪個搞……呸!”
話沒說完,俏臉更紅,又啐了口。
對麵賈環笑聲震天,連一直心情不好的董明月都忍不住笑出聲,因為薛寶琴的語調也被賈環拐的怪怪的。
頗有些夫唱婦隨的味道。
強撐著“哼”了聲,薛寶琴道:“我隻是想問問你,咱們大軍為何不在武威停停?一路上經過的城池也都未停,遇到犒勞大軍的官府,也從不讓靠近。
怎地這麼急呢?”
賈環聞言,笑聲斂去,咂摸了下嘴,道:“雖說西域大勝,乃是國朝近三十年來少有的盛世。可畢竟還是戰歿了一個太尉,損失慘重啊……”
“噗!”
車廂右側,索菲亞公主正在喝一杯加冰果酒,聽到賈環的話後,一口酒噴出,連連咳嗽。
顛倒黑白能到這個地步,也是奇葩了!
薛寶琴也麵色古怪的看著賈環,賈環笑道:“為了朝廷的體麵,太尉隻能是戰歿在戰場上的。說不得,朝廷已經往天下各處發送簡報了。
當然,該算的賬,還是少不了算的。
隻是不清楚,那位,到底想怎麼算,怕他現在,也頭疼不已吧?
嗬嗬……”
說著,賈環的眼睛微眯,看向東方,似要跨越千裡,尋求一個答案。
他也很好奇,宮裡的那位,到底想怎樣炮製他……
……
神京,皇城,大明宮。
紫宸書房內,氣氛壓抑如淵。
西域大捷的消息,隻讓這裡高興了沒有超過六個時辰,另一個讓人簡直無法相信的“噩耗”緊跟著就傳來。
好在,知道“噩耗”的人,隻有兩閣閣臣。
消息,暫時被控製住了……
可即使這加起來都不過雙手之數的兩撥大臣,卻已經鬨了個天翻地覆。
爭論的焦點隻有一個:
賈環,殺還是不殺!
若是殺,該怎麼殺?
賜毒酒,還是賞白綾!
看著下方,爭吵的麵紅耳赤的兩撥人,隆正帝從始至終,一言不發。
他麵黑如鐵的坐在龍椅上,細眸中,目光虛視西方。
無人知道這位天至尊心裡,到底做何決斷。
到底殺,還是不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