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蘅蕪苑出來,賈環就漸漸冷靜了下來。
待過了石港,踏過蜂腰橋,走進楓樹林前,賈環頓住了腳步。
他覺得,他可能錯怪了薛寶釵……
道理很簡單,以薛寶釵的聰慧,不應該會犯這等低級粗淺的錯誤。
儘管自被小吉祥撞破好事後,她似乎總是在躲避這樣的事。
可她絕不會像他之前想的那般不堪……
況且,她對史湘雲,其實很好。
隻是,回頭看看已經漸遠的蘅蕪苑,賈環終究沒有再折返回去。
他覺得,他和薛寶釵間多少還是有些問題。
他就絕不會和林黛玉或者和史湘雲發生這樣的誤會。
想來,是因為前世讀書時留下的一些不好的印象,並從他的心底清除乾淨……
對於薛家母女,他從心底深處,還保持著一點點芥蒂和防備。
這種芥蒂和防備尋常時並無影響,可到了要緊關頭,卻極容易產生誤解。
隻是,這也許對薛寶釵有些不公……
賈環歎息了聲,因為她或許對彆人不甚看重,也可能會漠視彆人的生死,但她一定是在乎他的。
這一點,賈環可以肯定。
念及此,他心中有些愧然歉疚,打定主意,待弄清誤會後,明天一定好好去賠個情。
輕舒一口氣,將心中的鬱悶吐儘,賈環大步朝雲來閣方向走去。
……
賈環順著大主山腳下楓樹林邊的小徑,一直走到暖香塢路口處,猶豫了下,賈環還是拐了進去。
昨夜,小惜春也被唬壞了……
順著小徑行走了幾步,可見一門牌樓豎在正中。
上麵鑿著“穿雲”二字。
進了門樓,回首再望,內裡則鑿著“度月”二字。
再往裡走,則是一處夾道,穿過夾道,變成了遊廊。
遊廊外是一片花池,花池內,紅蓼花深。
暖香撲鼻。
“三爺來了?”
遊廊中間,穿過一間小小廂房,廂房內點著明燈,一個婆子坐在門口,負責守夜。
看到賈環走來後,忙起身行禮。
賈環點點頭,看著那婆子,道:“李嬤嬤,你孫兒可還好?”
李嬤嬤是賈惜春的奶媽,賈惜春自幼得她服侍喂養。
她也是可憐人,合家就她和她孫子兩人相依為命。
她孫子出生時還遭了罪,十七八歲的孩子,智力卻和五歲差不多。
又不能跟進賈府做事,因此每次李嬤嬤做活,都要將他困在家裡,鎖住。
好人都要被困壞,何況是她那孫子,智力也就愈發成問題了……
後來賈環為了讓她多笑笑,照顧好賈惜春,便提議讓她孫子去城南莊子上做事。
還不錯,人雖木訥呆滯了些,可乾起活來,也老實本分。
後來聽說跟著王莊頭的兒子王成在養驢……
故現在賈環有此一問。
主要是,李嬤嬤現在看起來,和幾年前的光景大為不同了。
當年看著她,臉上乾癟沒肉,半點笑容都沒,眼神裡滿是壓抑和愁苦怨恨之色。
也正是這個原因,賈環才不放心讓她帶賈惜春。
但是現在,老嬤嬤不說油光滿麵,也算得上是紅光滿麵了。
眼神裡也沒有那些負麵情緒了,滿是笑意和滿足。
或許因為知足者常樂,所以她才會在大晚上一個人守夜時,臉上還有些笑容。
可想而知,她的日子過的不錯。
果不其然,聽到賈環的話後,李嬤嬤連連點頭笑道:“好,好!
都是托三爺的福,給他尋了個好營生,還那麼關照他。
他那樣兒的,也不被人欺負,也有人陪伴玩耍,整天高興的不得了。
還……還在莊子上被一個好人家給相中,快要成親了,嗚嗚……”
李嬤嬤當真是喜極而泣,說到最後竟說不出話來,乾脆跪下給賈環磕起響頭來。
賈環忙道:“嬤嬤快起快起,這些年你將四妹妹照顧的這麼好,我心中也甚是感激。
隻不過做了點小事罷了,哪裡值當如此。
再說,你那麼大把年紀,給我磕頭不像,快起來吧。”
李嬤嬤聞言,這才站起身來,掏出一塊麻色帕子擦了擦眼淚,歉意道:“瞧我這老貨,真是個老厭物……隻是,心裡實在太感謝。
三爺您放心,老婦以後的日子,一定用命來服侍姑娘。”
賈環嗬嗬笑道:“不需如此,儘心長久的服侍就好……對了嬤嬤,四妹妹睡了嗎?”
李嬤嬤聞言歎息了聲,搖頭道:“還沒有……就昨夜我輪一天休,去城南給石頭談親事,卻不想就出了那些事。
入畫那丫頭真是膽大……唉!”
賈環笑道:“不礙事,她也是聽命行事……李嬤嬤繼續辛苦會兒,我先進去了。”
李嬤嬤忙道:“三爺快去吧,偏我這老貨囉嗦……”
賈環點點頭,又往裡行去。
遊廊的儘頭,可見一座廈屋,門上有一門匾,上書暖香塢三字。
因為房屋主體位於大山中,被兩側山脊所包饒。
冬天風雪吹不儘,夏日又在山陰中。
真真是冬暖夏涼之地。
推門而入,正堂無人,右麵裡間卻露出了抹亮光。
賈環輕輕喚了聲:“小惜春……”
房間內沉默了下,而後忽然響起一道沙啞的聲音:“三哥?”
賈環聽這聲音,眉頭微皺,朝裡間走去。
門口珠簾忽然打開,一道看起來有些瘦小的身影走出,似乎是想看看,剛才的聲音是否真的有人……
待看到賈環後,小小身影一怔,而後一下撲了過來,撲到了賈環的懷裡,將小腦袋藏進他懷裡,嗚咽出聲……
小小的身子,都在顫抖。
賈環輕輕吐出了口氣,有些難看的臉上擠出笑容,輕輕的撫著懷中小人兒的腦袋,柔聲道:“這是怎麼了?可是昨夜嚇壞了?
惜春乖,不怕,三哥已經打跑了壞人,他們再也不敢來了。”
“嗚嗚……”
賈惜春死死抱住賈環,漸漸哭出聲來。
“好了好了,不怕啊!我們家的小惜春,最勇敢。
你是我賈環的妹妹,既然哥哥是舉世無雙的蓋世英雄,妹妹呢,自然也是女中豪傑。
對不對?
區區一個醜八怪蟊賊,也能嚇住我的四妹妹?
不能啊!
對了,我還得告訴你,小吉祥已經好了,她下午的時候,在瀟湘館外,跟那兩隻貓熊告了彆……”
賈環柔聲哄道,果然,引起了賈惜春的注意,她腦袋不離開賈環的懷中,悶聲道:“她要去哪裡?”
賈環嗬嗬笑道:“她哪裡都不去,她說了,昨天她的表現不大好,有些失誤。
所以,從明天起,她要拜閒雲小道姑為師,學習武功。
等下次再遇到有壞人欺負你們,她一定打的壞人跪下喊她爺爺……哦不,喊她奶奶!”
“哼哼!”
賈惜春吭哧了聲,肩膀抖了抖,卻還是不放開賈環。
賈環索性就抱起她,賈惜春將頭又貼進他的脖頸裡,依舊緊緊的抱著他。
賈環帶她進了裡間,坐下後,環視了圈,見屋內冷冷清清,再無她人時,不由問道:“入畫呢?”
賈惜春聞言,頓時又哽咽起來,道:“入畫……入畫被攆出去了,嗚嗚,三哥……”
“啥?”
賈環甚至懷疑耳朵出了問題,他根本不信,如今還有人敢欺負賈惜春。
賈惜春又委屈道:“三哥,入畫被攆出去了,嗚嗚……”
賈環莫名其妙道:“誰攆的?”
“是……是大嫂子……”
賈惜春哭道。
賈環奇道:“蘭哥兒他娘?”
除了李紈外,尤氏也是大嫂子。
因此賈環有此問。
“嗯。”
賈惜春應道。
賈環好笑道:“入畫是咱們寧國的人,就算要攆她走,也沒大嫂子說話的份吧?
更何況,以她的性子……
是老太太發的話?”
賈惜春又點點頭,“嗯”了聲。
聲音有些低。
賈環再問:“是因為什麼事呢?”
賈惜春頓了頓,小聲道:“昨夜給娘燒的紙錢,是入畫央求她哥哥買了送進來的。”
賈環“哦”了聲,笑道:“我就說……入畫現在在哪兒?”
賈惜春從賈環脖頸窩裡爬起來,坐在賈環腿上,仰著一張花臉,眼睛紅紅的看著他,嗓音沙啞道:“三哥,入畫被送到城南莊子去了。
她走的時候,哭的可傷心了。
還央我一定記得,求三哥你開恩,早點把她接回來。
她不想去喂驢……”
賈環哈哈笑道:“懲罰她喂三天驢成不成?誰讓她壞了規矩。”
賈惜春有些委屈道:“是我逼她去買的……”
賈環奇道:“那你為何要逼她去買?你直接去跟白荷嫂嫂說,要不去跟尤大嫂子說,不都可以?
再不,你打發入畫去跟李萬機說,也都可以呀。
他們還會派人保護你,不至於發生昨天的事。
萬幸你們隻是在府裡,若是給你們倆偷偷溜出府外去,那可怎麼了得?
是不是?”
“啊?”
賈惜春拖長聲音,傻叫了聲,又道:“可是……可是……”
可是了半天,也沒將那句傷心的話說出。
她的娘,連個妾的身份都沒撈著。
被賈敬禍禍了一次後,就身懷有孕,可惜,賈敬一心想念天道,如何肯再入紅塵?
因此不管不問,而她娘,則在生產時難產而亡。
這樣一個沒名沒分的女人,又哪裡有資格在賈府受用子孫供奉?
這一點,連年幼不懂事的賈惜春都知道。
可賈環卻又這般說……
她呆呆的看著賈環。
賈環看著她憔悴的小臉,嗬嗬笑了笑,伸手捏了捏她的小鼻子,小聲道:“所以說嘛,咱倆,還有二姐姐,咱們是最親的姊妹兄弟。
因為,咱們都是姨娘生的孩子,當然最親嘍!
對不對?
以後啊,再有這樣的想法,你隻管大方吩咐下去就是。
自有人給你準備妥當,也不會有其他的事了,記住了嗎?”
賈惜春聞言,又緊緊的抱住賈環,用一張小臉,在賈環的臉上輕輕摩挲著……
……
西城,鎮國公府,牛家大宅。
鎮遠堂內,燭火通明。
牛繼宗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客位上,則坐著溫嚴正和施世綸。
除卻極少露麵的禦林軍統帥,彰武侯葉道星外,軍機閣六大閣臣,在此有三個。
若再除去觀政的鎮國將軍贏祥和皇太孫贏曆。
那麼四大軍機閣臣中,三位在此。
隻是此刻,三人的麵色都極為凝重。
“陛下的意思是,藍田軍營,交由鎮國將軍贏祥暫理。不過,我暫時未應,托口由軍機閣再商議一二。
隻是,看陛下的意思,像是很堅決。
二位怎麼看?”
牛繼宗淡淡的道。
溫嚴正搖搖頭,道:“皇子不能常掌軍。”
施世綸也道:“正是此理,此乃祖製。”
牛繼宗微微皺眉道:“我又如何不明白這個道理,可是現在,寧至兵變弑君,軍方很是被動。再加上……再加上柳芳那檔子事,唉……整個武勳將門都因此蒙羞。
陛下雖未明言,可話中卻多有此意。
麵皮甚是難堪……”
溫嚴正和施世綸兩人聞言,頓時沉默了。
這件事,何止牛繼宗難堪,整個大秦武勳將門,都因此成了笑柄。
柳芳麵對寧至,一箭不敢發。
武田侯府世子陳賀,並十數武勳親貴世家子弟,臨陣脫逃,更是丟儘了將門的臉……
牛繼宗再道:“陛下之意,希望軍機閣能夠主動提議,由鎮國將軍贏祥,擔任藍田大營大將軍。
定軍伯府的老韓,因功升二等子,出任禦林軍副統帥……”
“那京營節度使一職呢?”
溫嚴正皺眉沉聲問道。
牛繼宗道:“由定城侯府現襲二等男謝瓊接任,他原就是京營遊擊。”
溫嚴正聞言,輕輕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
謝瓊是鐵杆的榮國一脈,與牛繼宗相交親厚。
看來,隆正帝這次為了讓鎮國將軍掌軍,著實下了功夫。
牛繼宗接著道:“不過……陛下準備,將嶽鐘琪放出來,再去西域,負責主持收複西域的兵力……”
“嗯?”
溫嚴正和施世綸兩人同時抬頭,看向牛繼宗。
他們兩人其實都清楚,嶽鐘琪的罪,其實是有些冤枉了。
他最大的罪,就是不該去黃沙軍團的地盤,並且在秦梁受創後,試圖奪權……
而且,他們也明白,隆正帝此舉的真正用意。
方南天已經倒了,皇家需要再扶持起一個“方南天”。
隻是……
施世綸輕輕一笑,道:“那小子能願意?”
牛繼宗搖搖頭,道:“這種事,他現在還說不上話。而且……唉!傻小子……
待這次事了,他的孝期差不多也就結束,陛下就要讓出來做事了。”
溫嚴正和施世綸對視一眼後,溫嚴正道:“陛下準備讓他從軍?”
牛繼宗嘴巴抽了抽,麵色有些古怪道:“不算,陛下準備讓他……”
“父親!”
牛繼宗話沒說完,外麵忽然闖進來一人,矮胖身材,一雙綠豆眼中驚駭之色未儘,不是牛奔又是何人?
牛繼宗見之不悅,沉聲喝道:“孽障,這般慌亂,所為哪般?”
牛奔咽了口唾沫,道:“爹,外麵說,川寧侯府內,一個……一個人都沒有!
還有……
還有……”
牛奔還有了半天,也沒還有出來個所以然來,讓牛繼宗本就震驚的臉,瞬間黑了下來。
他總覺得牛奔和武田侯府的陳賀一路貨色……
許是見牛繼宗的臉黑了下來,牛奔心中一寒,也不作了,忙道:“爹,還有,鎮國將軍贏祥的夫人薨了。國舅府白家那小子,打了環哥兒的大舅哥兒……”
然而,牛繼宗三人的注意力卻早已不在他身上了。
鎮國將軍府的誥命,死了?
如此一來,那位與夫人相濡以沫二十年,重情重義,生死相依的“情種”鎮國將軍贏祥,怕是難再接掌藍田大營。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
PS:儘量調整比例,猜猜,賈環出道後,第一個營生是蝦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