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怎麼了?”
王夫人麵色淡淡的看著薛姨媽,見她眼睛有些紅腫,開口問道,不過語氣也沒甚起伏……
薛姨媽歎息了聲,道:“還能怎樣,就是愁。”
王夫人麵色木然,道:“你好端端的,有什麼愁的?
你不是去那邊作客了嗎?
怎麼,那個奴幾,還敢給你臉色看?”
語氣倒多了一絲嘲諷。
薛姨媽苦笑了聲,搖頭道:“這倒不是,她倒也恭敬。
隻是……每次回去靜下來,想起如今家裡的境遇,心裡就忍不住的饑荒,沒個安定。
我們這孤兒寡母的,唉……”
王夫人聞言,皺起眉頭,麵色有些古怪的看著薛姨媽,道:“你這又是什麼話?好端端的……
可是蟠哥兒又淘氣了?他又不是今天才淘氣。
對了,寶丫頭呢?”
薛姨媽歎息道:“她說先去姊妹那裡坐坐,再到她寶兄弟那裡看看,然後再來這裡,不耽擱我們姊妹說話。”
王夫人聞言,麵色倒起了一瀾笑意,道:“到底是寶丫頭,府上的姑娘,又有哪個能及得上寶丫頭的?
你瞧瞧現在府上的丫頭,她們那一個個猖狂樣兒,我是最看不上女孩子家的那種輕佻樣子了。
再看寶丫頭,穩重大方,又懂得尊重,多好的姑娘。”
王夫人畢竟是賈府的當家太太,手下豈能沒有幾個心腹耳目?
又怎會不知,如今姑娘們已經很少再往寶玉那裡坐了,一個個都愛往東邊兒去,甚至還有往那個奴幾賤婢院裡跑,真真是不知道尊重,自甘下賤……
王夫人想想還不甘心,又咬牙道:“怪道五不娶當頭一條便是“失怙長女,不可為家門大婦”,因為少了教誡。
真真再沒錯了,瞧那一個個的……
哼!你可得記住,這以後選兒媳婦的時候,一定要瞧仔細了。
這種丫頭,是萬萬不能娶進門的。”
薛姨媽聞言,嘴角抽了抽,卻也知道,她這個姐姐,大概也隻有和她單處的時候,才會流露幾句心聲……
隻是,卻也太過刻薄了些。
她歎息了聲,道:“姐姐,咱們自己人,就不要再說這些了……”
王夫人淡淡的瞥了薛姨媽一眼,嗬嗬了聲,道:“我道你已經忘了咱們才是自己人呢,難得你還記著。”
薛姨媽苦笑道:“姐姐這叫什麼話,骨肉至親,又何曾能忘?
之前寶丫頭還在說道我,不好往趙姨娘那裡坐,怕你這個姨母麵上不好看。”
不提還好,一提起,王夫人臉色又木然了,輕輕的哼了聲,道:“你還不如姑娘知理呢。”
薛姨媽聞言卻忙擺手道:“姐姐,快彆往這邊靠了,好容易才勸聽了你,你再……”
王夫人微微皺眉,道:“行了,我都知道了。車軲轆子話來回說了幾遍,也沒個完……真當我是傻子嗎?”
雖然話不好聽,但薛姨媽聞言,心裡卻輕輕鬆了口氣。
她如今能立身賈府的根本緣由,其實還是在她這個姐姐身上。
若沒有王夫人在,就算王熙鳳還在,她也沒顏麵繼續待下去了。
所以她絕不能看著王夫人再起什麼幺蛾子。
今兒在趙姨娘院聽探聽消息的婆子和小丫頭子們說,因為嫌常人做活兒慢,如今在賈府後麵起園子扛石頭的,竟是一色的武勳將門子弟。
這個侯府那個伯府的,竟來了幾十個。
這般生發了得的勢頭,要是再往上硬碰,那不是缺心眼兒又是什麼?
好在,她姐姐似乎真的醒悟了,最起碼,會審時度勢了……
“唉!”
又是一聲長歎息,薛姨媽麵色再次黯淡了些。
雖說這個妹妹不怎麼和她一條心,可畢竟還是親妹妹不是?
眼見薛姨媽今天一反常態的長籲短歎,王夫人皺起眉頭道:“你今兒到底是怎麼了?真是蟠哥兒又淘氣了?
他一個爺們兒,再淘氣又能怎樣?也吃不了甚虧……
你有寶丫頭在身邊守著,又有那麼大的家業在身,好好過你的日子就是,這般噓歎又是做甚?”
薛姨媽難過道:“也就是在你跟前能歎聲氣了,就是在寶丫頭跟前,我也不敢呐……”
王夫人見薛姨媽這般難受,也動容了,聲音柔和了些,道:“到底怎麼了?能出什麼大事,也值得你這樣糟心?說出來,我替你做主。”
薛姨媽拿出帕子抹了抹淚,強笑道:“也沒什麼,就是想著,蟠兒一直也長不大,一天到晚隻是沒心的貪玩。
寶丫頭又眼見著越來越大了,要不了幾年就要出閣了。
到時候,我可該怎麼好啊……”
說著,又流出兩行熱淚。
王夫人聞言,麵色卻生動了些,哭笑不得道:“你這想的也太遠了些吧?寶丫頭今兒才……今年才十六吧?
那也還要幾年功夫,又不是國朝初年那一會兒了。
如今正室太太成婚,哪個不是二十歲上下才成親的?
也隻有奴幾輩的妾,才會早早的納進門兒,不過圖個顏色鮮嫩罷了……
你儘放心就是,等過幾年,即使寶丫頭出閣了,蟠哥兒也該知道收心了。
到時候再給他娶一門好親事,有了兒女,就更沒有再頑劣的道理。
我道是什麼事……就因為這?”
薛姨媽搖頭笑著:“你是沒攤上,攤上了,不定比我怎麼難過呢。”
王夫人聞言一怔,眼中也閃過一抹黯淡,似是被薛姨媽傳染了,也歎息了聲,道:“你在這也住了些日子了,難不成還看不透我的境地,哪裡比你強半分?卻比你還……”
薛姨媽見狀,連忙賠笑道:“瞧姐姐說的,大姑娘如今都成貴妃了,那般尊貴。寶玉又是如寶似玉,聽話知禮,從不在外麵渾耍,長的也惹人疼愛,你還有什麼不好的?
也就是你自己和自己過不去,非要和那……”
“行了行了,說不兩句又開始念咒,我的頭哪裡經得起你這般念?”
王夫人沒好氣的打斷後,又溫和點道:“你也不要多想那麼多,不到眼前誰又能知道以後怎樣?
那個孽障之前何曾不是躥上跳下的壞心眼子,整個一個下.流胚子,隻我不願理會。
誰能想到,一轉眼,竟成了氣候……
蟠兒再不濟,也比那個孽障當年強百倍,你儘放心就是。”
薛姨媽搖頭,道:“我倒不是太擔心蟠兒,正如姐姐說的,他是個爺們兒,又能吃的了什麼虧?就是貪玩些,也不過多花點銀子罷了……
我最放心不下的,其實是寶丫頭啊!”
王夫人聞言一怔,不解道:“寶丫頭這麼好的姑娘,又穩重又大方,人又長的那般好,還用你擔心?”
薛姨媽苦惱道:“姐姐,這女人再強,有什麼用?寶丫頭再強,難不成還能強過姐姐你當年去?
你在她這個年紀,已經是王家府上管內宅事的管家姑娘了,她現在又能做什麼?”
王夫人聞言一怔,目光漸漸茫然起來。
是啊,女人再強又能做甚?
她當年在王家,卻不比王熙鳳還會來事?
可是……
嫁到了賈家,還不是得從小媳婦做起。
上頭有一個厲害的婆婆不說,更有一個……古靈精怪不知禮的小姑子。
她又能得罪的起哪個?
被小姑子幾番捉弄,她不過略施手段,想要告誡她一番,卻惹的老太太勃然大怒,差點就寫下一紙休書,將她休回王家……
她再能乾,又能如何呢?
娘家王家要指望她交好賈家,她兄長指望她能在賈政跟前吹枕頭風。
嫁一個王家女還不滿足,巴巴的又將一個嫡女嫁了進來。
一個個都指望著她們在賈家內宅裡能巴結好老太太,好給他們方便……
唉!
再強的女兒家,又能做甚?
王夫人麵露哀色,長長的歎息了聲。
“姐姐,姐姐……”
薛姨媽見王夫人陷入了沉思,就在一旁等著,等了好一會兒後,聽她吐出一口氣,便喚了兩聲。
王夫人的眼神回過神後,看著薛姨媽道:“你是在擔心……”
薛姨媽看了看王夫人,而後點頭歎息道:“薛家雖然家業還在,可是蟠兒什麼樣姐姐你也知道,薛家其實已經……
沒有一個強點的娘家,寶丫頭日後出閣後,就是受了人家的欺負,又能怎麼樣?
誰能給她做主啊?
而且,日後有了孩子,那孩子沒有像樣些的母族護著,他又如何能站的住腳……”
王夫人越聽麵色越古怪,這想的也……太遠了些吧?這還沒出閣呢,就開始想著孩子了。
不過……細細想來,卻也有幾分道理,隻是,薛姨媽怎麼就突然提起這個來了?
再一聯想她往日的動作,王夫人臉色瞬間黑了下來,直視著薛姨媽,厲聲道:“你總不會想將寶丫頭給那個孽障做妾吧,你真真是失心瘋了?你……”
薛姨媽聞言連連擺手,道:“這是哪裡話,這是哪裡話?我再輕賤,也不能這般輕賤自己的女兒啊!”
王夫人聞言,微微鬆了口氣,卻還是狐疑的看著薛姨媽,道:“那你什麼意思?”
薛姨媽輕輕一笑,道:“沒什麼,就是跟你抱怨抱怨。對了,寶玉呢?”
王夫人摸不著頭腦的看著薛姨媽,正要說什麼,忽地她的大丫鬟彩霞和薛寶釵的丫鬟鶯兒一起急急走了進來,鶯兒看向麵帶詫異的薛姨媽哭聲道:“太太,太太,小姐讓你快回去看看,大爺他……大爺他……”
“蟠兒怎麼了?”
薛姨媽聞言麵色大變,滕然站了起來,看著鶯兒急問道。
鶯兒哭道:“大爺他……大爺他被人打狠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