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3章 密信(1 / 1)

福康王府,自從大皇子死於非命之後,此處便從往日的紙醉金迷,變成了清冷蕭瑟之所。

除了占地極為廣闊的王府以及其中的重樓殿宇,還依稀能讓人憶起曾經過眼雲煙般的繁華。

“又是一年深秋……”

大皇子妃籠著華裳,妃獨倚雕欄,望著天上朦朧的月色,發出一聲清麗的歎惋。

其實,今年的秋天,是她過的最安穩的一個秋天。

往年的時候,她還要忍受大皇子諸多荒淫無恥敗德的行徑,以及防備著滿府裡的寵妾謀位、刁奴作亂等,竟不得一日清閒悠然。

如今好了,無形無德之人不在,寵妾散去,刁奴也被攆走。

整個世界,安靜的就像隻剩下她一個人……

倒還有一個人,那位王都檢點的獨女。年輕的,從小嬌生慣養的女子如何能夠安然麵對冷清?特彆是,她還享受過十裡紅毯、帝後親臨那樣超然的出嫁典禮。

數月以來,其心氣越發陰情多變,脾性越發暴躁。

挑衣撿食,責打下人,幾是尋常。

但她都包容她。

她需要人服侍,她便不裁撤她院裡的人。

她食不厭精,她便給她安排府裡最好的夥食。

反正,王府雖然繁華不在,但王俸、皇莊這些進項都在,以前大皇子強取豪奪而來的財富也都還在,且沒了去處,不給人使,一味留著,或許才會招來不幸。

她對王側妃這般容忍放縱,府中下人紛紛猜測,她是顧慮側妃的出身……

畢竟,換做彆的人家,這樣的情況,側妃娘娘不被王妃拾掇到慘淡收場都是好的了,豈敢如此放肆?

對此,她隻是心中一笑。

論出身,她父親,身份未必比那位都檢點低呢。

驀然,她低了頭,神思陷入低落。

雖然王府數年的經曆,使得她練就了一番寵辱不驚,能夠安度清貧的心性。

但回想起來,她從小才貌過人,又出身高門。

作為青春少艾的時候,她也曾憧憬和幻想過將來的生活。

卻沒想到,會在雙十年華,一切便似乎走到了儘頭。

她想起了那個人,那個無論從容貌、品性、行事、談吐等等一切方麵來說,與大皇子都是天壤之彆的少年將軍。

她與他共處一個屋簷下長達一個月之久……

當是時,無數個美夢時分,她都策劃過,對方就是這座王府的主人,而她,作為他的王妃,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可惜,美夢終歸是幻想。

一個月後,他便走了,走的那麼決絕,沒有一絲留念。

對了,近來京城驚濤四起,連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兵凶戰危的氣息。

身處權力漩渦的他,也不知現在身在何處,是否康安?

悄然拿出絲帕擦了一下濕潤的眼眶,抬眼間,眼角所及,竟晃過一道黑影,隨之而來的,還有極為輕微的聲響。

“誰?”

她低聲喝問,並悄然站直了身子,做好了隨時喊叫與撒腿跑的準備。

昏暗中,沒有一點聲音。

但她還是高度緊張,她直覺的感受到,她這後院是進了賊了,且對方似乎就在暗中窺視著她。

須臾之後,一個修長的身影走出海棠花叢,跪地道:“靖遠伯麾下侍衛,參見王妃娘娘。”

大王妃嘴巴微合。

靖遠伯,好像是他的封號呢。

……

東平伯站在城樓上,看著遠處人影攢動的軍營。

對方,又增兵了。

他不知道對方這是第幾次增兵了,反正據他派出去,寥寥無幾回來的斥候稟報,原來被他們清空的南北大營,現在已經又駐紮滿了人。

斥候不知道那些人有多少,但是他豈能不知道?

若是城外沒有內亂,單就現存的兵力,都是城內的三倍以上……

但是對方真的會像杜安樘說的,會有忠義的臣子、將軍反抗而內亂嗎?

僅僅三日,對方已經集中全力向京城圍過來。他沒有看到一點對方有內亂的跡象。

倒是城內,現在已經有了些混亂的征兆……

眼下,或許隻能寄希望於各地勤王的兵馬了。

會有勤王的兵馬嗎?

其實,從馮唐寧願看著滿府親眷死去,也不願意乘坐吊籃入城,他就該明白究竟哪方是正,哪方是反了。

隻是對早已上了船的他來說,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隻能跟著向前,至少,危險還沒有降臨,至少,他們都覺得還有希望……

“將軍!”

一隊將士押解著一個人前來,稟報道:“此人違背軍令,私藏叛軍昨夜射上城牆的!”

東平伯平靜的接過偏將遞過來的贓物,掃了一眼,然後低頭看去。

那士兵神情驚懼,軍裝散亂,顯然被抓之時經曆了一番掙紮。

“拖下去,斬。”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啊……”

無視士兵的求饒,東平伯拿著手中的軍報,指頭微微攥緊。

本將軍如何饒你?

你不死,或許死的便是我了。

在各處巡視一日,晚間,東平伯回到家中,用過晚飯之後坐在書房向二皇子書寫防衛奏疏。

忽聞家人來報:“老爺,大小姐回府了。”

靜兒,她回來作甚?

東平伯疑惑一閃而逝,隨即釋然。

必是近來城內的紛亂,使得她也擔心起來,所以回家探望。

因放下筆,正了正衣冠,讓女兒到書房來見他。

過了許久,方見大王妃過來,東平伯便略有不悅。

“父親大人見諒,因許久未見母親,積了許多母女閒話,讓父親久候了。”

大王妃在父母麵前並沒有拿王妃的姿態,率先行禮告歉。

“坐下吧。”

東平伯令其落座,一邊繼續辦公,一邊頭也不抬的問道:“近來你府中可還好?”

“多謝父親關心,女兒府中一切尚好。”

東平伯抬頭看了一眼,隨即心中暗歎自己多問,如今她那府中,還有什麼好不好的事呢。

因心生幾分憐惜,道:“既然回府了,就多住幾日,好好陪陪你母親。”

以前他都是不留她的,因為王妃不宜久居娘家。

但是現在無妨了。

大皇子那個蠢貨死了,連皇帝也死了,眼下也沒有人在意福康王府。

大王妃謝過父親的好意,打眼看寬大的書房內,除了房門處的侍從,彆無二人,她方放低了聲音,神色卻如常的道:“父親可曾想過棄暗投明?”

她之前故意坐在案首的位置,便是為了離東平伯近一些。

儘管如此,她的聲音也還是太小,小的如此近,東平伯都差點沒聽清,抬起頭詫異的看著她。

直到看見女兒麵上的正色,他方意識到自己沒有聽差。

於是沉眉嗬斥道:“你胡說八道什麼?”

“女兒沒有胡說,女兒已經知道,如今城中的局勢……”

東平伯打斷了她:“你難得回府一趟,今夜你便去你母親房中就寢,與她好好說說話。”

然後在語末壓低聲音道:“有什麼話,到時候再說。”

大王妃也察覺自己過於急切了,昨晚那人可是交代過,家裡可能有著彆人的眼線。

自己要對父親說的話事關重大,若是不謹慎,說不定會害了父親。

於是點點頭,道:“那女兒就不打擾了,父親也請早些安歇。”

起身盈盈一福,而後退下。

……

深夜,看著與自己促膝長談許久的母親已經禁不住困意睡去,大王妃卻毫無睡意,待在榻上輾轉反側。

父親的謹慎,令她再次意識到自己要對父親說的話,有多麼事關重大。

時間不停流逝,房間中唯有一隻蠟燭靜靜的燃燒著。

父親在旁邊的偏室就寢,現在這個時間,下人們應該都已經歇下了。

大王妃想了想,忽然從榻上翻起身,準備過去。

隻是剛起身,就見房門口,東平伯已經站住。

“父親!”

她要請安,東平伯卻一擺手,隨即在一邊的高凳上坐了。

她走過去,靜靜的站立。

東平伯給自己倒了一盞茶,聲音平靜的道:“說吧,你這次回來,究竟想做什麼?”

大王妃不答,反而從懷中小心翼翼的拿出一份,對東平伯道:“父親請看,這是靖王殿下讓我轉交給父親的。”

東平伯握住茶盞的手指猛然攥緊。

靖王,這個名詞,他近幾日可是不止一次聽到了!

他接過,慢慢展開那卷的很緊密的紙條,然後眯著眼睛看去:

“陳將軍惠鑒:

陳將軍少年從軍,勇冠三軍。後隨太上皇征西,戰勝回朝,功封伯爵。

英雄氣概,雄姿英發,令人向往欽佩。

然,值此國柱不穩、朝廷危難之際,陳將軍卻不辨是非,舉兵襄助反王竊據京師,欲行偷天換柱、顛覆殿坤之事。

如此不忠不義,豈非枉顧英雄之名?

數日之前,皇家秋獵之地,二皇子煽動逆臣作亂,後又數度派遣死士行刺,意欲謀害二聖,顛覆人倫,篡奪朝綱。

所幸天不亡我大玄。

太上皇雖然一度受驚昏迷,終究龍體無恙,安然蘇醒。

得知二皇子之逆舉,雷霆震怒,命滿朝文武同心協力,共誅叛逆!

當前局勢,朝廷十萬大軍已經兵臨京城,而逆王一黨所期望會被他們哄騙至京的地方軍隊,也已經得到太上皇的聖命,紛紛舉戈,決心共伐逆王。

如此大勢之下,逆王一黨,敗亡隻在頃刻之間。

然,本王受太上皇信重,全權負責伐逆諸事,卻不忍看到更多無辜的將士流血犧牲。

故此,本王深切的懇請將軍看清大勢,以忠義之名,以大玄將士的性命為重,開城投降,助朝廷共誅逆王。

若是將軍能夠儘早棄暗投明,放平叛大軍入城,減少無辜的犧牲,本王對將軍做出如下承諾:

自將軍收到此封一日之內,開城引大軍入城,赦免將軍及將軍家人一切罪責,並在平叛成功之後,予以將軍侯爵之位。

若是兩日之內開城,則僅赦將軍一人。

兩日之後,兵戈相見,屍山血海、流血漂杵,將軍之罪孽,永世不可洗脫。

屆時,凡城中所有謀逆與協助謀逆者,夷九族!

望將軍明鑒。

靖王誠奉。

景泰十三年九月初三日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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