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康天子的動作很快。
在李信拜師的第三天,就有禦史台的禦史上書狀告大都督府右都督姬明方收受賄賂,搶奪民田,橫行鄉裡,為非作歹等等。
這些東西,並不是憑空捏造的。
事實上,這些罪過對於京城的宗室來說,那真是再正常不過了,莫說姬明方這種軍方大佬,就是京城裡一個偏了主脈不知道多遠,早就沒了爵位的姬姓宗室,都能在京城裡頭橫行鄉裡,一般仗著這個姓氏,也沒人敢抓他們。
相比較來說,姬明方身上的爵位雖說代降了三代人,但是這還有個魯國公的爵位在身上,他又在大都督府裡任事,位高權重,而且做事頗為乾練,對於這位魯國公而言,隻做了這麼一點惡事,已經是宗室之中的老好人了。
本來,誰也沒有把這封奏書放在眼裡,直到太康天子對這份奏書做出批複,要求有司衙門嚴查,而且勒令京兆府協同配合。
天子那邊漏了口風,下麵的人自然知道應該怎麼做了,不到三天的功夫,姬明方的罪證就被查實,連同京兆府提供的罪證,一起送到了天子案頭。
天子勃然大怒,立刻把姬明方召進了宮裡。
未央宮裡,姬明方恭恭敬敬的跪在地上,對著太康天子叩首:“臣姬明方,叩見陛下。”
太康天子不冷不熱的說道:“族叔起來說話罷。”
姬明方緩緩站了起來,低頭道:“臣多謝陛下。”
天子揮了揮手,隨侍在旁邊的宦官蕭正,立刻把一疊文書,擺在了姬明方麵前。
年輕的天子淡然道:“族叔,這是禦史台參你的奏書,還有有司衙門查出來的罪證,族叔看一看,可有什麼錯漏之處?”
姬明方雙手接過這些文書,一一打開看了一遍之後,小心翼翼的抬頭看了太康天子一眼,然後開口道:“陛下,臣看了,無有錯漏。”
天子詫異道:“族叔的意思是,這些罪過,你都認了?”
姬明方恭敬下跪。
“臣認罪。”
這位大都督府的右都督,從年輕的時候就在禁軍裡廝混,後來憑借著宗親的身份,順利的在承德朝進了大都督府。
但是他能在大都督府做事這麼多年,說他完全靠著宗室的身份,那也是不可能的,姬家立國百多年,在京城一代就有好幾萬姬姓宗室,那麼多宗室裡,姬明方能夠脫穎而出,成為軍方大佬,並不是沒有道理的。
他最起碼,很識相。
天子沉默了。
如果姬明方拒不認罪,那倒是很好處理,直接把他右都督的位置革了去,如果態度惡劣,甚至可以把他魯國公的爵位也拿了,但是現在,這家夥態度奇好,反倒不好處理了。
太康天子歎了口氣,走到禦階下麵,伸手把這位魯國公扶了起來,輕聲道:“族叔,咱們是一家人,朕身為家主,本來應當是護著自家人的,但是現在事情鬨大了,滿朝文武還有京城坊間,都知道了這件事,朕也不好不做處理。”
姬明方態度很乾脆。
“無論陛下做何懲罰,臣都甘心認罪。”
天子點了點頭:“這樣罷,族叔暫時卸了大都督府的職責,在家裡歇息一段時間,這樣也好息了眾怒,可好?”
姬明方心裡一驚。
他原本以為,這種小事,最多被罰一兩年俸祿了事,丟一點麵子就能混過去,沒有想到直接到了丟官的地步。
他略微猶豫了一下,然後深呼吸了一口氣,低頭道:“臣,謹遵陛下吩咐。”
太康天子微微歎了口氣。
“族叔放心,過一段時間風頭過去了,朕再用你去彆的地方。”
“臣多謝陛下恩德。”
這一對姬家人之間的談話,就到這裡結束了,總的來說過程還算和諧,畢竟姬明方爵位沒削,隻是從一個位高權重的軍方大佬變成了一個閒散爵爺。
天子的效率很高,姬明方被罷官之後的第二天,拔擢裴進為大都督府右都督的聖旨,就送到了尚書台。
一般來說,朝堂中的大小事情,包括聖旨,都是要經過尚書台過一遍,才能真正成為聖旨,不過所有的政事,政事堂都可以駁回,但是關於大都督府的任命尚書台一般是不會駁回的。
大都督府是大晉軍方的最高衙門,通常來說大都督府的任命,都是由天子一個人說了算,當然了,聖旨還是要走一遍,不過三省都不會攔下這種聖旨。
況且這道聖旨沒有任何問題。
尚書台的張渠,收到這道聖旨之後,麵色嚴肅了起來,他先是把幾位宰輔叫在一起商量了片刻,然後一個人捧著這道聖旨,進了未央宮。
未央宮的宦官蕭正,立刻出來迎接:“張相。”
張渠微微點頭,沉聲道:“蕭公公,陛下的這道聖旨,我與三省的幾位相公商議過了,一致以為有些不太合適,因此前來求見陛下。”
蕭正笑著說道:“張相稍後,陛下正在召見大臣。”
張渠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召見誰?”
“兵部侍郎李信。”
這位浩然公,緩緩點頭,安靜坐下來等候。
對於李信,張渠並沒有太多交集,兩個人甚至沒有說過幾句話,在這位張相眼裡,李信隻是一個有些神秘的少年人。
大概封了小半柱香之後,李信從內殿裡走了出來。
張渠默默站了起來,準備走進去。
李侍郎笑容燦爛,對著張渠拱手道:“浩然公。”
張渠不得已,停下腳步還禮:“李侍郎客氣了。”
李信笑嗬嗬的看了一眼張渠手裡的聖旨,微笑道:“浩然公這是要駁回聖旨?”
張渠猶豫了一下,覺得沒有什麼好隱瞞的,於是點頭道:“非是駁回,隻是聖旨裡有些地方不太合適,因此來與陛下商議商議。”
李信仍舊麵帶微笑。
“是因為大都督府都督的位置,非勳貴不得擔任?”
張渠目光凝重,抬頭看了李信一眼。
“這聖旨還沒有發出去,李侍郎是如何知道的?”
“陛下與下官商議過這件事。”
李信臉上的笑容收斂,變得鄭重了起來。
“浩然公,下官平日裡一直很尊敬您,陛下也是,但是這個關口,陛下有大事要做,還請浩然公放寬鬆一些。”
張渠眉頭微皺。
“什麼大事?”
在他看來,朝廷裡有什麼大事,應該是三省的宰相們與皇帝商議,而不是李信這種近臣與陛下擅自決定。
李信歎了口氣,然後緩緩說道:“罷了,張相聽不進去下官這種年輕人的話,便自去尋陛下吧。”
李侍郎聲音誠懇。
“浩然公記著,陛下現在很著急,您莫要惹惱了他。”
李信說完,邁步離開。
張渠捧著這道聖旨,猶豫了一下,緩緩走進了內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