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恭聆聖意。”
五位宰輔都是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天子閉目思索了一番,然後緩緩說道:“無論如何,祖宗法統不能亂,朝廷也不能亂,朕若是去見先帝,太子還要諸公輔佐。”
說著,承德天子睜開眼睛看向張渠,開口問道:“張相,太子監國已經一月有餘,可用否?”
張渠抬頭看了看天子,又看了看左右的四位同僚,暗自咬牙:“回陛下,太子現如今已經可以虛心學政,假以時日必然可以完全執掌神器。”
天子嗬嗬一笑:“也就是說如今還不行。”
張渠低著頭,沒有回話。
如今聖天子大行不遠,誰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說太子的壞話,因為那位太子說不定哪天就成了天子。
承德天子閉目道:“朕之長子,品行平庸,朕心裡也是清楚的,所以朕十幾年來,一直沒有下定決心立儲,但是如今事態緊急,朕來不及培養一個儲君出來了,隻能立嫡立長,以求社稷安穩。”
“諸公以為然否?”
五位宰相叩首道:“陛下聖明。”
天子自嘲一笑:“朕若是聖明,現在又怎麼會垂死病床,勉強活命。”
五位宰相都是戰戰兢兢,不敢抬頭。
“太子雖然平庸,但是也不是什麼胡作非為之人,他即位以後,諸公當念及朕的情分,儘心輔佐。”
張渠等人心裡暗暗搖頭。
如今聖天子在位,那位太子殿下自然老老實實的,可是哪天聖天子若是不在了,他讓不讓自己這些人繼續做宰輔,都是未知之數。
天子咳嗽了一聲,正要繼續說話,跪在地上的門下侍中桓楚突然低頭道:“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承德天子仿佛看透了這位桓相的心思,嗬嗬笑道:“桓相是要朕,把另外三個皇子封出京城就藩?”
“陛下聖明。”
桓楚低頭道:“按照道理來說,太子之位定下來之後,另外三個皇子就應該離京就藩,可是一直拖到今日,三位皇子都沒有出京就藩的意思,朝野上下人心浮動,不得安穩,老臣以為,若想社稷安寧,應該立刻讓三位皇子就藩,以正人心…”
說到這裡,老桓相語氣沉重:“……絕惡念!”
天子臉上露出一個笑容:“桓相的意思是,朕另外三個兒子有惡念?”
“老臣不敢。”
桓楚叩頭道:“三位皇子自然是忠孝純良,怕隻怕京城裡有些人心懷惡念,裹挾三位皇子,做出什麼不當之事,導致……骨肉相殘。”
桓楚這番話,幾位宰相心裡都是認同的,但是卻沒有一個人敢說,因為說出這番話,若是傳出去,難免要把那三位皇子得罪到死,也隻有桓楚這種一心為國的忠直之人,能夠坦然把這番話說出來。
承德天子沉默了一會,最終勉強一笑:“桓相,朕留他們幾個在京,便是因為最喜愛這四個兒子……”
桓楚低頭道:“陛下若是喜愛三位皇子,更應該立刻讓幾位皇子就藩,否則,京城裡……恐有不詳。”
天子笑道:“新帝即位之後,立刻讓他們就藩就是,他們幾個沒有什麼壞人,想來也鬨不出什麼變故。”
桓楚咬牙道:“老臣知道陛下愛子心切,但是為了大晉社稷……”
承德天子歎了口氣:“桓相,朕活不久了。”
“桓相憐朕垂死,便讓他們留在京城送一送朕,可好?”
承德天子這番話,說的頗為可憐。
這位天子持國近二十年,可以說是兢兢業業,朝野上下都感念聖天子恩德,這幾句話一出,幾位宰相都是兩眼通紅,跪在地上抹眼淚。
桓楚也是眼睛微紅,但是他性子直,抬頭還想再說些什麼,一旁的張渠垂淚道:“桓相,陛下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你要忤逆君父不成?”
另外幾個宰相也都勸道:“正是如此,陛下愛子,幾位皇子也都孝順,讓他們留在京城,也不會出什麼事。”
老桓楚咬了咬牙,還想說些什麼,但是最終沒有張開口。
如張渠所說,君父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做臣子的再開口反駁,那就是忤逆不孝了。
天子歎了口氣:“多謝諸公體諒。”
桓楚跪在地上,低頭不起,過了一會之後,突然悶聲道:“陛下,臣請調禁軍入城。”
天子搖了搖頭:“桓相,你太過小心了,朕如今還活的好好的,幾位皇子也沒見哪個有什麼異動,況且京城裡有兩衛守著,調禁軍入城做什麼?”
老桓楚還想再說什麼,被一旁的門下侍中孟津拉到了殿外,孟津低聲道:“桓相,這個時候,您就不要多說了,有什麼事等陛下說完,去尚書台說就是了,就是京城裡真有什麼變故,咱們幾人帶兵部印信,也可以調兵進城,您著急什麼?”
桓楚沉默了下來,最終搖了搖頭:“年紀大了,就有些多心。”
孟津苦笑道:“您也就是碰到聖天子,若是換一個皇帝,如何容得下您這樣抗上。”
桓楚幽幽歎了口氣,語氣裡滿是惋惜。
“陛下今年……才四十五歲啊……”
孟津也歎了口氣:“這都是天命,好了,咱們進去受陛下遺命罷。”
桓楚默默點頭,兩個人又回到了天子的寢殿裡,跪在地上。
桓楚叩頭道:“老臣無狀,衝撞了陛下,萬望陛下恕罪。”
承德天子勉強一笑:“這麼多年,桓相也不知衝撞朕多少次了,朕知你也是為國,怪不得你。”
“老臣慚愧。”
天子咳嗽了一聲,繼續說道:“諸公,接下來朕要安心養傷,朝中諸事,便都托付在諸公身上了。”
天子頓了頓之後,繼續說道:“太子若是有什麼錯漏之處,你們可以送到朕這裡來,趁現在朕還有些時間,還能教一教他。”
五位宰相垂淚道:“…臣等遵命。”
天子笑了笑:“好了,你們都去忙吧,朕要進藥了。”
張渠低著頭說道:“老臣有幾句話,要單獨麵呈陛下。”
天子點了點頭:“好,那張相就留一會。”
四位宰輔躬身退出長樂宮,張渠才重新跪了下來,叩頭道:“陛下,陛下方才問臣太子可用否,以老臣愚見,太子如今可用,但是將來……”
天子嗬嗬一笑:“張相還是要朕換太子?”
張渠跪地垂淚道:“陛下,老臣絕無任何私心,老臣敢問陛下一句,若太子即位以後亂政,臣等將如何,社稷將如何?”
天子淡淡一笑:“他還沒有做,你便知道他會亂政。”
張渠叩首道:“陛下,老臣看人一向很準。”
天子歎了口氣,開口道:“陳矩。”
大太監陳矩,捧著一個盒子走了出來,這個盒子通體杏黃色,盒子上有一把澄黃色的銅鎖,銅鎖上有兩個鑰匙孔,
天子看著這個盒子,淡然道:“這是朕留下來的一道聖旨,張相也做個見證,等朕大行之後,便把這個盒子打開,太子便不會胡作非為了。”
“這道聖旨,就存在陳矩那裡,要兩把鑰匙一起才能打開,朕本來準備給陳矩一把,太子一把,既然張相這樣說,那給太子的那把鑰匙,就交給張相保管。”
陳矩上前一步,把一把黃銅鑰匙遞在張渠手裡。
張渠雙手接過這把鑰匙,向天子叩首。
“為了社稷,不得不得罪陛下…”
“老臣死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