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5章 伊蓮娜小姐VS酒井小姐(中)
幾日不見的作品,靜靜的擺放在安娜身前的展架之上,沐浴在藝術中心的補光燈中,似是盛夏的陽光。
「EQUAL ACCESS」。
它是一個策展領域的專業術語,來源於法律條文,譯為「展示機會均等」。
不是指藝術家的展示機會均等,那是不現實的。
再大的展館,C位隻有一個,最多幾個。
頒獎典禮上,剛出道的小歌星不可能和麥當娜丶惠特妮·休斯頓一起走紅毯。
那麽,無論在美術館丶畫廊丶還是雙年展上。
普通畫家的作品同樣沒有可能和那些身價是他們幾十倍丶上百倍的大藝術家們,一起擺放在核心位置的展台上。
「參展機會均等」——這個說法針對的是來到藝術展現場的所有遊客和觀眾。
不少國家都有反歧視相關的法律。
原則上,法律要求藝術展的主辦方需要確保花了一樣的票價進館的遊客,尤其是那些弱勢群體,儘可能的享受到和其他正常遊客一樣的參觀機會。
比如老人。
比如小孩。
比如……安娜·伊蓮娜小姐。
儘管從財富或者權力的定義上,安娜都和「弱勢群體」這個分類,八杆子打不到一點關係。
但從法律的角度來說。
坐著輪椅的人,無論是男人還是女人,無論帳戶上有十億歐元還是十歐元都湊不齊,都算是生理層次的弱勢群體。
一般來說。
欣賞藝術作品的時候,除非創作時就有意特殊設計成希望居高臨下的俯視以突出作品的壓縮感,或者抬頭自下而上的仰望,以顯示作品的宏大與威嚴。
普通情況下,用平視角度去看畫,是最好的選擇。
行業習慣大多數繪畫作品的「基座」下底離地麵的高度會被設定在1米到1米2之間。
這一舉動能讓一幅16*20英寸的中幅油畫,畫麵的中心點幾乎與主流參觀者的眼睛高度差不多等高。
對於佝僂的老人丶孩子丶矮個子者或者坐輪椅的殘疾人來說。
這個高度又有點太高了。
需要一直仰著脖子看。
所以,新加坡雙年展的組委會又在重要展品的基座旁邊,在隔著一條過道,或者三四米的位置,安設了一段高於平地30CM的斜坡,方便有需要的人可以走上斜坡去觀看展品。
順便一提。
所有職業策展人們幾乎都會受到這些相應的策展規範培訓,但設置斜坡肯定並非展覽的強製需要。
何止不是強製需要。
這甚至算是個不太常見的做法。
理想性的法律條文是一回事,到了實踐領域又是另外一回事。
貫徹「EPUAL ACCESS」的策展理念也有很多種不同的方。
濱海藝術中心本來就有限的展覽空間裡放了這麽多的小斜坡進去,方便倒是方便了一些人,但也不得不說,還可能會腿腳正常的人沒注意腳下,而摔了個大馬趴。
無論怎麽做。
無論規模多大的展。
組委會和主辦方多數時候,都要承認並且接受,絕對意義上的「參展平權」無論是對參展藝術家來說,還是對參觀的遊客來說,都是一種在現有條件上很難實現的烏托邦式的想像。
本質上。
組委會隻是在做「想側重服務哪些人」丶或者「想更好的服務哪些人」的選擇題罷了。
策展人唐克斯先生,這麽設置它的展覽空間,是不是在有意的討好「坐在輪椅上的人」這一特殊的群體,亦或者,是意在坐在輪椅上的某位「編輯小姐」麵前隨手刷個印象分。
這就是一個非常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的事情了。
好在。
它們終究是值得的。
濱海藝術中心的造型像是一隻臥倒的瓢蟲,又因從外麵看,夜晚黃色的燈光渲染下,它的樣子像是隔壁馬來西亞極為盛產的國民水果「貓山王榴槤」的兩瓣果肉,所以又常被大馬來的遊客戲稱為「榴槤中心」。
策展人唐克斯聽說的這個外號的時候,對旁邊的助理感慨道。
「有趣的名字,藝術家的作品不本來也是如此麽?很少有畫家的作品,能讓所有人都感受到它的『美』,喜歡它的人,愛它成癡。不喜歡它的人,避之唯恐不及。」
那麽此刻,這樣的少數情況就出現了。
當遊客轉過一道彎角,進入到展覽的中心地帶。
他們的大腦便立刻在主人的耳邊咚咚咚的敲起了小鼓,告訴他們——能讓所有人都能輕易的感受到美的藝術品,出現了。
貓。
各式各樣的貓。
老的貓丶小的貓丶淺灰色的貓丶薑黃色的貓丶瘦的貓丶胖的貓丶睡午覺的貓丶唱歌的貓,織毛衣的貓……
貓不是榴槤。
它們雖然會掉毛,會打貓貓拳,會不愛洗澡,吃的貓糧罐頭好貴好貴。
但是當它們通過水彩畫的模樣出現在你麵前。
當你看到那群毛絨絨的生物被以完美的水彩筆觸形式呈現,奔跑著,追逐著,喵喵叫著向你走來,好似要用毛絨絨的耳朵蹭你的小腿的時候。
這樣的景象,還是會讓任何人,都不由自主的下意識的心生笑意吧?
人馴化了狗,而貓馴化了人。
七月份的新加坡,正值夏末,而顧為經在畫下這些水彩畫的時候,仰光漫長的熱季已經結束了,正式進入了下半年的雨季。
高溫難耐的日子,天空也多是陰咂咂的,頃刻之間雲就會連成一片。
窗角的風鈴叮當旋轉。
雨滴順著屋簷,一滴又一滴的落下。
大概就是因為這個原因。
這些水彩畫都已經乾了很久,乾了很透,但是看上去,依舊都凝固著一種潤澤的濕意。
筆觸晶瑩如玉。
在畫展的補光燈之下,流淌著水汽朦朧的光澤。
連畫紙上的那些剛剛跑過草地的貓咪們,它們的毛發上,都好像沾染上了四周的露水。
如夢似幻。
夢幻絕倫。
而展台的下方,則有著一塊倫敦西區的劇院和雙年展的聯合銘牌。
「水彩作品集《貓》,出自(英)T·S艾略特詩集《老負鼠的實用貓經》」
「特邀藝術家:偵探貓」
展台的對麵,輪椅上坐著一個女人。
筆觸晶瑩如玉。
女人同樣也晶瑩如玉。
下午的時分,陽光偏離了晴空的高點,它尚未落下,卻已然不再顯得多麽刺目。
從藝術中心側邊金屬造型風格的窗戶裡灑落的光線,在此刻質地已經逼進了玉色。
殘暑中的那一點點清涼。
輪椅上的伊蓮娜小姐,也鑲嵌進了這一點點清亮的的光中,手腕托在頜下,隻有她藍色的套裙袖口處的那一顆棕色的紐扣,在陽光下折射出了瑪瑙色澤的光芒。
玉色的人。
藍色的裙子。
一點霞光。
這一點霞光似是一瞬間,就把滿場的藝術品那些或精美丶或豪放,或是瑩潤的筆觸全部都壓過的,壓成了一張白紙,壓的暗淡無光。
又在下一瞬間。
為整個展覽廳,都鍍上了相似的幻光。
春色滿園。
滿園春色。
對很多很多遊客來,從一瞬間的光芒中,感受到輝煌而讓人動容的美,這是前所未有的體驗。
而她套裙的胸口,則彆著一張淺色的VIP來賓胸卡。
「新加坡第七屆「人間喧囂」國際藝術雙年展——VIP入場卡」
「《油畫》雜誌社視覺藝術欄目經理:安娜·伊蓮娜」
輪椅上的女人和她對麵展台上的畫,都帶有完全相同的特質。
沒有什麽高深莫測的藝術理論或者鑒賞門檻。
就是單純的美。
就是單純的讓你覺得,被什麽力量所捕獲了的美。
遊客們甚至第一時間,恍然間沒分清,水彩畫展台與展台對麵隆起的坡道上,托著下頜的女人。
她們中到底哪一個,才是雙年展上的「藝術品」。
而如果有了這樣的感受。
即使剛剛進場的時候,在光線的變化下,一沒留神,被場館中的那些起起伏伏的坡道絆了一個狗吃屎。
大概。
其實也沒有什麽好抱怨主辦方的了。
「……嗯,非常精彩的陳述,我們剛剛談到了酒井先生的藝術道路。您覺得您父親28歲以前,算是一個藝術的準確時期。28——36歲,算是成名期,36歲到現在,藝術風格開始逐漸走向成熟。我們聽說酒井先生今年的畫廊合約,馬上就要到期了——」
伊蓮娜小姐的耳機中,傳來了樹懶先生的聲音。
因為私人興趣,她從大學期間創建開設了「樹懶先生的藝術沙龍」這個帳號,到今天為止,已經有好幾年的時間。
節目都錄製到了一百五十幾期。
每一次。
安娜在耳機中,聽到自己由變聲器處理過後的「樹懶先生」的聲音,依舊會覺得那是一種奇怪的體驗。
非常的陌生。
又有……
一點點的熟悉。
「我聽說過一些傳聞,目前有多家大畫廊,都正在追逐酒井一成先生的下一份合約。高古軒也給您的父親打了電話,方便詢問一下,這件事情是真的麽?」樹懶先生問道,「不方便的話,也沒關係,這個問題我可以在後期裡剪掉。」
「沒有什麽是不方便的,高古軒是非常非常好的畫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