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2章 絕世高手

老楊感覺到後座的顧為經並不是完全能理解自己在說什麽的樣子。

他便又把火柴棒從嘴裡拿出來,以「專業人士」的身份,再解釋了一遍。

「這麽說吧。」

「如果有什麽黑料落在了公司的經紀人手裡,那麽在你跳槽,轉投其他畫廊的時候,是有可能被拿出來做為要挾的。但自己的經紀人和助理不會。所以,我建議你正式出道後,還是要自己再聘請靠譜的個人經紀人或者助理的。」

「這裡麵也有很多彎彎繞繞,合作永遠是一種雙向選擇的過程。」

「優秀的畫家選擇順眼藝術經紀人,優秀藝術經紀人也會選值得栽培的畫家。誰要是能掏到一位真正靠譜丶穩重,誠實可靠丶值得信任的專業人士,那他就賺大了!」

老楊撓了一下下巴,不自覺就露出了靠譜丶穩重丶誠實可靠丶值得信任且油膩膩的微笑。

「但這些事都可以以後再考慮。」

「至少在這次畫展期間,馬仕畫廊的利益和你個人的利益在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是一致的,他們現在不會害你。」

「維護你的利益,就是維護畫廊的未來資產。馬仕畫廊雖然衰落了,但彆小看任何一家這種洲際畫廊的量。隻要你值得,它們甚至有能量,為你和伊蓮娜家族或者布朗爵士這樣的人,搭上話。」

「另外,還有一個私人建議。聽不聽都隨你,隻是我的個人意見。」

汽車從立交橋下方開過。

薄暮似的影子從車窗的風擋玻璃間,照了進來。

老楊的聲音壓的更低了,如果不認真側耳,幾乎要被身前寶馬車的引擎聲給蓋過,聽起來賊兮兮的——

「關於那篇《亞洲藝術》的論文。」

「您說。」顧為經問道。

「彆爭功,彆想著表現自己。這兩天多去聯係聯係酒井勝子,你和她關係很好對吧。我要是你,我就老老實實的跟在人家女孩子的身後,人家說什麽,你嗯嗯啊啊,附和著就好了,媒體肯定也更感興趣酒井小姐。反正你們兩個人的名字是連在一起的。能讓就讓,她在這篇論文裡的分量越重,就和你綁的越緊。論文發都發了,裡子已經得了,些許麵子的事情,彆和人家酒井一成的女兒搶。」

「該要懂藏拙,得要懂藏拙。穩當比什麽都重要,還是那句話,等從濱海藝術中心裡出來,顧老弟你就是角兒了!」

他快速的把這句話說完,就閉上嘴巴,不再說話了。

車裡安靜了不到半分鐘的時間。

「是那篇論文會有問題麽?研討會上會有麻煩?」顧為經說。

他隻是沒經驗,又不是蠢,更何況剛剛和豪哥那麽狡猾如狐的人對峙過。

老楊和他說這些,大概不是無的放矢。

從西河會館裡出來以後,這些天藝術界關於那篇論文變得逐漸激烈的議論,他也多多少少的看了一些。

正由於此,他還一直以為新加坡雙年展上的對談會,是劉先生特意爭取來的,讓他好好展現自己的機會呢。

顧為經卻在老楊的話裡,聽出了些許彆的含義。

很奇怪的含義。

「麻煩?麻煩談不上吧。隻是這種公眾對談會風險永遠是不可控的……你知道和你對談的是來自《油畫》的團隊,對吧?」

老楊油滑的打了個哈哈,半真半假的說道。

「這是壞事麽?」顧為經挑了一下眉頭,「《油畫》是藝術界最重量級的媒體雜誌了吧?我爺爺,他曾經最大的人生夢想之一,就是在《油畫》買手指南的欄目上,有自己的頁麵。」

「看你怎麽想了?隻要應付的好,那自然不是壞事。不過,以《油畫》的級彆,它們『霸道』慣了,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那種。照例就算是采訪再大的腕,任你身價幾百萬,幾千萬,也都是事先不會給你串台本通氣的。你要能把人家舔高興了,飛黃騰達,揚名立腕,就在今天。」

老楊想起輪椅上的小姐姐。

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似是克製不住想要甩著舌頭,衝上去汪汪叫著跪舔一波的衝動。

「但你要被人家找到了什麽破綻,或者有應對失措不當的地方。你這樣的小卡拉米。」楊德康又一噘嘴:「說當場懟到你哭,就懟到你哭,沒二話的。」

「安娜·伊蓮娜知道吧?那個超漂亮的妞兒,嘴巴可毒的。我不知道到時候和你對談的,是不是她本人,反正……小心的點吧。彆說你了,範多恩丶布朗爵士這種人,說被埋了,還不是就被埋了。」

老楊心中哼哼。

風姿迷人又怎麽樣?

布朗爵士白胡子老紳士的造型夠藝術了吧,夠體麵了吧?範多恩還是潮牌設計師呢!

人家伊蓮娜小姐根本就不吃一套。

「布朗爵士底子夠厚,掉坑裡了,狼狽一點,還是能掙紮著爬出來,繼續當他的理事長。換成你,顧老弟?都不用爬,跌就直接跌的死透了。小馬過河的道理懂不,在布朗爵士眼裡,那是一個能崴斷腳踝的大坑,在你麵前,那就是個大懸崖。」

「小心一點,總是沒錯的。」

「當然,這些話你聽過也就算了,彆在外麵亂說哈。」

老楊一邊說話,一邊用手指摳著方向盤上的歐締蘭翻毛皮織物縫線。

他說這些話,難得沒有什麽功利心。

之前送《紫藤花圖》的那一次,曹軒曾問老楊,對顧為經的印象怎麽樣。老楊很誠實的回答,坦白的說,是不壞的。

沒有什麽彆的原因。

顧為經的作品達沒達到讓曹老滿意的標準,老楊不知道,但小孩子嘴甜,所以,在楊德康的心中留下了一點情感分。

僅此而已。

也隻需此而已。

人是一種很奇怪的生物。

這世界上有些人的有些話,就那麽輕飄飄的一句,外人手捧千金卻求而不得。

也有些人的有些話,它明明價值千金,卻隻因為你輕飄飄的一個微笑,一個眼神,他就免費的送給了你。

人心很複雜。

人心也很純粹。

仰光姓林的攝影師,本來藝協的事情和他一點關係都沒有,順水推舟的點點頭,就好了。

有人收了苗昂溫的一套房。

他又沒收顧為經的一套房。

他甚至根本就不認識顧為經,沒有任何的利益糾纏,可就是因為報紙上的一張攝影照片,一個年輕人和愛滋病小女孩一起跳舞的照片。

一瞬間。

有什麽力量觸動了他的心,所以他拍著桌子站了起來。

他明明害怕豪哥,他明明知道自己的行為不值得。

但那一刻,驅使他站起來的東西,不是什麽有的沒的的人情交易,隻是單純的因為——他在顧為經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輕時的影子。

如此罷了。

它虛無縹緲,不是一套泰國海邊的小彆墅。它無形無質,又比一套房的重量更重。

老楊忽然之間,驅使他開口,讓他願意和顧為經講這些東西的原因。

也僅僅隻是顧為經那幾聲「楊哥」……隻是因為,顧為經的嘴甜。

所謂嘴甜。

一般的社會評價標準裡,顧為經就算不是安娜丶酒井太太金發阿姨這種非常鋒利的人,也絕對算不上會說話的範疇。

他們完全是兩種不一樣的性格。

伊蓮娜小姐強大而氣勢逼人,她是冰山上最高的一朵雪絨花,金皇冠上最亮的那顆寶石。

顧為經溫和而內斂。

他隻是爐子裡的一柱清香。

無論是學校的同學,還是家裡他的堂姐顧林,都會覺得,顧為經是那種性格有點敏感,有點內向,不太愛說話的人。

老楊土土油油的,在伊蓮娜小姐,在曹老太爺和他的弟子們麵前,他像一條油旺旺四處蹭蹭撒歡兒的諂媚大舔狗。

但在外人眼中。

他是楊老師,楊扒皮,他是曹軒的私人助理,是藝術世界的打工皇帝!

老楊裝逼很講職業道德的。

他沒亂騙人家金發大妞,在職業畫家的社交圈子裡,楊德康真的是大人物,如假包換的!

靈山腳下的黃貂鼠,偷吃了幾口菩薩座前的燈油,跑到下界,還能和齊天大聖真刀真槍的打上三十個回合呢。

老神仙門前的吉娃娃。

放到外麵去,怎麽也能算是一尊長著小肚腩的卷毛獅子王呢!

一般的藝術節丶層次低點的酒會上,楊老師一出現,那也是被人眾心捧月,圍在眾心,講個笑話,所有人都要一起陪著笑的「MR.YANG」。

老楊又是一個對世事人情很敏銳的人。

又驕傲又風光的唐寧小姐,趾高氣昂的叫他「老楊」的時候,心中那種看到掉毛吉娃娃似的小嫌棄勁兒,他能朦朧的感覺到一些。

家財萬貫的貴公子劉先生,在機場風度翩翩的與他擁抱,把寶馬車的鑰匙拋給他,望著他的眼睛,讓他隨便拿去開的時候,心中卻壓根沒有「看」過他。

老楊也是明白的。

大概聽多了那些心口不一的笑聲,碰多了那些虛情假意的酒杯,在名利場的油乎乎的大缸中撲騰了太久。

每次他遇到顧為經。

見到對方望著自己的眼睛,笑著叫他「楊哥」的時候。

聽著那清泉般的舒朗的語氣,老楊心中都忍不住會微微一動。

油是油。

水是水。

油水自然分離。

泡了十幾年的汙麻麻膩乎乎的老壇地溝油,遇上清泉湧入,也會難得的被潤的浮起來,少見的能接觸到缸底卵石的幾分底色來。

顧為經真心實意的對他說了一句,「謝謝楊哥」。

老楊便偷偷摸摸提醒他一句:「過兩天,小心一點,低調一點。」

除了第一次見麵時,顧為經畫了曹老的壁畫,差點把老楊嚇出心肌梗塞以外。

這麽多次見麵下來,他對顧為經沒有什麽個人偏見,印象其實都還挺好的。

有些東西,牽扯到了老楊的人生大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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