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8章 進擊的樹懶與出擊的貓(上)
「飛過去要多久?」
安娜沒有抬頭,隻是用鋼筆在便簽上寫下了「WeiJing Gu」與「Sakai Takakura」後麵兩個名字,並在後麵劃上了一個大大的問號,然後平靜的問道。
「2個小時左右吧?機組隨時都可以起飛,航線也能很快申請到,這些都不是問題。隻是……新聞上說,緬甸現在正在內戰狀態,那裡很不安穩。」
管家陳述道。
「我們原本預計隻在新加坡停留半個月,您的安保團隊沒有跟過來,而重新籌備也需要時間,等人員就位,最少也要兩到三天。」
「我不認為有這個必要,那些奇怪的極右翼COSPLAY社會小團體,難道會不遠萬裡,追到東南亞來,偷偷給我一槍麽。」
安娜反問。
私下裡,她並不愛笑,語氣聽上去倒是很詼諧的樣子。
「這也太麻煩一點了吧?」
「阿德拉爾,你最近一直都有一點神經過敏,不要被幾封不懂事的小孩子隨手寫的恐嚇信弄得自己緊張兮兮的。這段時間……我們正好不在奧地利,您沒必要堅持陪在我身邊,可以去海灘上散散心。」
女人建議道。
她撕下手裡的這張便簽,夾在《亞洲藝術》的頭幾頁中的某處,又一次從桌上拿過她吩咐管家準備好的其他文件材料。
「我這麽飛來飛去的,就算真的有所謂的暗殺者的存在,他們想找到我,可不比在梅西百貨(注)裡,找出一個戴太陽帽的女人來的容易。我相信那是萬裡挑一般的難度,我的運氣應該不會有這麽糟。」
(注:北美最著名的連鎖高檔百貨商店,以售賣優質的女士鞋帽而聞名。)
伊蓮娜小姐翻開手裡的一冊夾子。
這一整個文件夾都是有關酒井勝子的內容,映入眼簾的第一頁,是一張東京畫廊官網上為她製作的精美宣傳扉頁。
照片的背景大約是東京某個美術館。
十四歲的小姑娘坐在和自己差不多高的畫架旁邊,側頭看向鏡頭。
姑娘的兩腮稍微有一點點的嬰兒肥,臉蛋紅紅的,讓她看上去完全沐浴在美術館的補光燈中,臉上帶著歐亞混血兒的痕跡。
真要追溯的話。
伊蓮娜小姐自己也能算是混血兒。
巴爾乾半島那邊地緣政治特彆的複雜,舊日的奧匈帝國更有民族大雜燴之稱,稍微有一點點的像是如今的美國,什麽裔的人種都能找到。奧匈帝國連軍隊裡都有一大幫子奇奇怪怪的隨軍牧師丶主祭丶司鐸。
士兵裡信什麽教的都有。
而伊蓮娜家族在中歐,又是特彆特彆長袖善舞的家族。
她們家族譜上的「家族樹」堪稱大雜燴中的大雜燴。
奧地利丶希臘丶丹麥丶西班牙,俄羅斯丶甚至是像奧斯曼土耳奇這樣的伊斯蘭世界國家。
哪國的親戚都有。
各種各樣的政治聯姻。
伊蓮娜小姐的五官和身形,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極為明顯的歐裔的特徵,高挑白皙,五官分明,深色的頭發和眼眸在陽光下會發一點點的金,像是深秋夕陽裡的栗子。
黑底中撲著細膩的金粉。
照片上的酒井勝子除了頭發微微有一點彎,眼睛中的瞳仁黑中帶一點點淡淡的藍以外,看上去則更偏向亞洲人。
娃娃臉,內雙的眼皮,溫婉清秀丶笑容親和。
搭配上兩頰的小酒窩,讓伊蓮娜小姐想到了魯本斯的那些故事性很強,筆觸風格又很是細膩的畫。
照片裡。
酒井勝子身邊擺放著一隻銅製的大獎杯,底座上麵刻有「東京畫廊·關東藝術競賽金賞」的日語銘文。
伊蓮娜小姐不懂日語。
不過畫廊的主頁上,則用英語貼心的注明了,那年十四歲的酒井勝子贏得了東京畫廊·BTAP與東京三菱UFJ銀行聯合舉辦的少兒藝術競賽的第一名,成為了東京畫廊所簽約的全球青少年藝術家宣傳大使。
這一次的新加坡國際雙年展,是顧為經在藝術領域的正式出道,也是酒井勝子在藝術領域的正式出道。
不過。
酒井小姐和顧為經還是不同的。
顧為經是純粹的野路子,這真是他第一次參加此類藝術競賽性質的活動,他是百分百的「清澈萌新」。
而酒井小姐在人生中第一次參加正式的國際畫展以前,在兒童類青少年類的藝術競賽中,早就獎項拿到手軟了。
人家不光老爸牛皮。
她也是真的一路打怪升級升上去的。
像那位賣魚佬家出身的田中正和同學,就是小姑娘勝子在打怪升級的過程中,隨意A掉的一名超級兵。
日本少兒畫家能拿到的獎項,酒井勝子幾乎全都刷過了一遍。
網上留下的資料也很多。
安娜的視線在宣傳頁中的小姑娘的臉頰上停留了片刻,又把目光轉向勝子身側的畫板,隨即微不可查的歎了口氣。
羨慕.JPG。
畫板上的作品,安娜看來稍微缺一點「生氣」。
如果這是一位41歲的成年藝術家的作品,很可能會觸發伊蓮娜小姐「安娜銳評」的被動,像範多恩一樣,被她批評為沒有靈魂的線條。
不過。
如果這是14歲的小姑娘畫出來的畫。
這種水平的大格局丶小調子,這種水平的亮麵丶灰麵和暗麵的處理過度,這種水平的用筆能力。
毒舌如伊蓮娜小姐,也隻有在心中悄悄羨慕的份了。
十四歲時的酒井勝子,要比十四歲時的安娜畫的好。
十四歲的酒井勝子要比二十二歲的安娜畫的好。
若是不出意外的話。
很可能論繪畫用筆時的靈氣。
等到了安娜二十八歲的時候,兩倍的年齡,依舊比不過照片上這個小姑娘十四歲時畫過的畫。
伊蓮娜小姐翻過了手裡的文件頁,心中更堅定了想要找這篇論文的兩位作者,當麵聊聊的想法。
在此之前,她則想先飛去仰光,去看一看論文中所描述的女畫家卡洛爾所取景的老教堂。
「小姐,我並不神經過敏,我有傘兵部隊的服役經曆。」
「我們被教官告知,北約T-10C型軍用圓傘的故障率0.00034%。主傘和備用傘一起失效的可能性理論上要跳一億次傘才會碰上一次,但那不是零。而傘兵部隊的演習的死亡率,同樣要遠遠大於一億分之一,甚至要遠遠大於一萬分之一。」
「所以我隻是很清楚——真正的危險事件,往往是由一些人們覺得不會有事情的偶然,而構成的。」
他說道。
「伊莉莎白皇後,在日內瓦街頭一次再普通不過的散步中,被一把隨手拿來的銼刀刺死。刺客原本計劃襲擊的目標,甚至根本就不是她,隻是在報紙上無意中看到了新聞,才臨時改變了主意。斐迪南大公原本已經躲過了刺殺,隻有輕微的擦傷。他覺得不會再有事了,繼續故作鎮定的參加完市政府歡迎儀式,驅車去醫院,結果——」
管家依然在勸說著安娜改變自己的行程計劃。
他的聲音聽上去平靜,可莊園裡任何一位熟悉阿德拉爾先生的人,從廚房的廚子,仆役長丶園丁丶鐘表匠,甚至是莊園的主人安娜。
她們都能聽出他聲音裡那些細微的語氣差彆。
當這位有義大利血統的管家先生用此刻這樣的語氣來說話的時候,這對他來說,已經是在提出一種非常嚴肅,發自肺腑的建議了。
比這更嚴重的語態,便隻有阿德拉爾忍不住在話語裡加入「Dio mio(哦,我的上帝)!」這樣的意語詞彙的時候。
曆史上隻有很少的幾次。
管家先生的語氣中帶上了義大利的鄉音。
那幾乎可以等同於,他的內心此刻已經在情緒激動的大喊大叫了!
「放心,如果我要在街上散步,或者開車去醫院的話,我會牢記您的建議。」伊蓮娜小姐的目光依舊停留在手裡的文件冊上。
「但我不是斐迪南,應該沒有人會三番五次的來找我的麻煩。當然……我指的是拿著槍的那種,而不是布朗爵士的那種麻煩。」
女人聲音冷靜的近乎於輕鬆。
她看了一眼手表。
「來回不到五個小時,嗯,也就是說,如果動作快的話,我們應該能在明天早晨前回來。連明日的采訪行程都不會耽誤。」
「無論你是林肯,還是希特勒,都會有人想讓你死,也都會有殺手來刺殺你。林肯被一槍從後腦射入打死在劇院裡,希特勒沒有,是因為後者比前者更受上帝寵愛麽?不,偶然從不是由個人道德品質所決定的,偶然隻是由偶然所決定的。」
「Dio mio!」管家抱怨了一聲。
「小姐,我非常非常非常強烈的不建議您,將那些人稱作COSPLAY小團體,或者什麽不懂事的孩子。您不應該要用輕視自己安全的方式,去表達輕蔑。尤其是在莊園裡五次三番的接到恐嚇信,警方對它的來源一無所查的情況下。」
「都已經過去了,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也許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隻是因為您的安保做的好的緣故。《油畫》雜誌社團隊的行程是公開的,私人飛機的起降,也很容易被拍到,隻要有心人想留意,找到您並不困難,不過隻是一張機票的事情而已!」
「先生在世時總是會說——過去永遠不會死,過去甚至永遠不會過去。」
萊佛士酒店頂層的套房裡。
氣氛忽然安靜了片刻。
管家先生大概也是覺得自己的言辭有點過於激烈了,他搖了搖頭,輕輕的躬身。
「抱歉,您是莊園的女主人,我會現在就去叫機組去立刻申請航線的。」
管家在歐洲的大家族裡,有著獨屬的文化定位。
&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