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7章 牛仔很忙
「還有,我想了想,子明你說的確實有道理。以顧為經的情況,十八歲的小孩子支撐的起濱海藝術中心那麽大的場地,可能有困難。」
「是青澀了點。」
曹軒微微頷首。
「這樣吧,你也不用特意有心在伊蓮娜小姐麵前說什麽話。你什麽意思,我聽的出來,人家也聽的出來。不如簡單點好了,直白些,你幫我去詢問安娜,能不能請她過去。」
「過去聽對談會麽?」劉子明皺眉問道。
「不,我的意思是……過去主持對談會。」
曹軒慢悠悠的說道。
「你就說我想讓顧為經在藝術展期間,講講與那篇論文相關的事情。你去問問《油畫》雜誌方麵願不願意去主持這場對談會,可以順便錄製個采訪節目什麽的。」
「這?可以麽。她們願意麽?」
旁邊的魏女士也愣了一下。
「可不可以要看《油畫》的意思,但應該問題不大。」
「他們有什麽不願意的理由?雜誌社的團隊跑來新加坡,不就是為了報導追蹤最新的藝術事件的麽?這種事情,人家才是真正專業的,何必舍近求遠。」
老人吐了一口氣。
「如果答應,那自然再好不過。組委會方麵也能好辦些,《油畫》雜誌和年輕藝術家對談藝術研究的最新發現。畫展期間的時間再緊,憑藉這個理由,也應當足夠臨時加開一場專題研討會了。」
老楊忍不住在心中點點頭。
是啊。
如果《油畫》雜誌願意接受這個邀請,那確實是給了新加坡組委會一個無法拒絕的誘惑。
效果可能比曹軒親自上台,為顧為經站台還要更好,也更有說服力。
曹老三言兩語,就做出了妥善的交待。
老太爺抬起頭來,眼神從樹蔭下的眾人臉上一個一個掃過。
大家噤若寒蟬。
曹軒整個人站在樹下,身形像是樹乾的延伸,顯得古意斑駁。
他的眼睛裡,那種孩子式的童真被蒼老的感覺替代了。
有點蕭瑟。
卻不衰老。
老小孩似的百歲老人忽得就不見了,眼神深邃的讓人看不到底,又鋒銳的好像鷹隼。
劉子明和魏芸仙與老人對視了片刻。
都不由自主的低下了頭。
……
曹軒最終還是什麽都沒有說。
他敲了敲拐杖。
轉身就直接走了。
魏芸仙側過頭來望了一眼自家師弟,她用「你這點小心思騙的了誰啊」的眼神撇了他一下,又是一聲「嗤」的冷笑。
也不搭理跑來在海關通道這裡接機的劉子明。
轉身跟去扶老爺子。
「老師。」
劉子明同樣不理會自家師姐,聳了一下肩膀,也跟到了曹老的身側。
老楊則舔著小肚腩,愉快的看著這一幕。
能這麽順順當當的把剛剛無聲的波瀾化歸平靜,固然是曹老爺子這枚定海神針的功勞,可說到底——裡麵也有咱楊老哥的功勞啊!
要不是他楊德康剛剛四兩撥千斤,用一手巧妙的段子,成功油開身前這兩位看不對眼的弟子。
哪裡有剛剛曹老威風凜凜的光景呢?
這就叫襯戲。
戲台上的老將軍,再怎麽唱的中氣十足,聲線宮滿調圓,缺少了台下幫著拉京弦,敲板鼓,叫好兒的小肆,也單調乏味了些不是?
老楊放下了嘴邊的段子,滿意的吹了聲小口哨,背著小手,舔著小肚皮,也在心中給自己喊了聲好。
「666,帥哦,老子超牛皮!」
他走過去,把從飛機上拿下的那些論文抱在懷中,看了一眼正在讀論文的安娜,就準備追上曹老。
他不會沒眼力件而到為了拿回一本期刊而打擾伊蓮娜小姐。
曹老讓他抱著這麽多本《亞洲藝術》過來,本就是拿給彆人去看的。
再說了,這麽長時間,他們都呆在新加坡。
如果伊蓮娜小姐記著想還,總有機會的。
人家一還,自己跑去一取。
一來二去的,不就又成功的刷了一次臉嘛!老楊可鬼精鬼精的呢。
等等。
穿著斑點外套,潮到不行的中年男人的邁出的腳步忽然間便頓住了。
貴賓室勞力士冠名的大掛鍾,秒針在這一刻停頓。
遠方幕牆外人工小瀑布落下的水珠,懸浮在空中。
時間凝固。
一聲嘹亮的槍響。
「嘭!」
彆誤會——當然沒有瘋子真的在機場裡開槍。
開槍的是住老楊心中的那個油膩的老牛仔……是他的那個敏銳的「殺手本能」開火了。
在洞悉人情世故的方麵。
老楊擁有堪稱狗鼻子一般的敏慧的直覺與本能。
費洛伊德的精神分析法將一個人的內心分為了本我丶自我丶和超我三個不同的部分。
扣除代表某種完美道德理念的「超我」以外。
人的意識剩下的部分又可以非常簡略粗糙的理解為,由無知覺且與生俱來的潛意識「本我」,以及有主觀意識的「自我」兩部分構成的。
在有意識的那個世界層麵裡。
老楊剛剛為自己喊完666,他準備溜達著跟上曹老爺子。
一切似乎都一如往常。
而在潛意識的那個世界層麵裡。
住在老楊內心中的那位敏銳的老牛仔,在他剛剛抬腳準備離去的瞬間,忽然抽出手槍來,猛的朝他開了一槍。
說開了一槍不太準確。
劉公子的柔裡藏刀,魏女士的哼哼冷笑,以及曹老爺子那句「縱然這是假的,我也容他。」
含羞樹下的對話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
前後不過幾分鐘。
眾人的心情卻像是坐了過山車一般,七上八下,此起彼伏。
短短兩三句對話之間,每個人可能都是心情幾驚幾變。
這些人又都是需要他楊老師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小心翼翼伺候著的主。
因此。
老楊的殺手本能也忙的不行。
噗噗噗……
仿佛是香江拍的子彈不要錢老式黑道片一樣,「老牛仔」在楊德康的心中,一直累死累活的拿著衝鋒槍突突來,突突去呢。
然而——此刻,這個聲音是不同的。
它是無聲的轟然巨響。
若說剛剛他的直覺所聽到的示警聲音,是正噗噗和警察對射的衝鋒槍的聲音。
現在。
這一瞬間在老楊耳中響起的,便是宛如一門克虜伯公司所生產的16磅野戰加農炮激發聲的巨大轟鳴。
僅僅一聲。
卻將所有的雜音一起震碎。
震的群山回響。
炮彈瞬間將他凝固在原地——就在自己的身邊,就在現在,有什麽他看到了卻沒有留意的重要事情正在發生。
它甚至是足以改變行業格局的大事。
它比劉子明的態度重要,比魏芸仙的態度重要,比即將召開的座談會重要。
甚至比剛剛他們所有的對話,所有人的嘲諷丶欣喜丶驚訝或者不屑加在一起都重要的多。
它又是什麽呢?
老楊覺得有什麽東西不對勁,又不明白。
他腳步僵在原地,不停的舔著嘴角,臉色古怪的跟帕金森犯了一樣。
曹老的態度……不不不,應該不是這個。
曹老的態度一直都是很明確很明確的——在新加坡雙年展上獲獎了,他是我的學生,沒有獲獎,他還是我的學生。
這話曹軒不讓外傳。
劉子明丶唐寧他們幾個弟子不知道,可老楊還不清楚麽?
那可是當著他的麵說的。
老楊從海關通道裡出來,見到劉子明的時候,麵對對方的旁敲側擊,他開口所回答的便是自己覺得曹老收徒,已是十有八九的定局。
他沒糊弄人家劉公子,它就是老楊的心裡話。
如今不過曹老是換成了「這篇論文是真的,我由衷的開心。如果萬一這篇論文是假的,我很失望……但我也容他」而已。
大師的氣度與胸懷讓人欽佩。
卻也不至於讓老楊潛意識裡的直覺發出這麽「響」的提醒。
這種感覺已經不是有個小人在無聲的呢喃了,而像是胸中有個小人正在他的耳邊拿著大喇叭叭叭叭的喊。
「臥槽!臥槽!快看,快看快看,這大妞帶勁嘿,真是蓋了帽兒了……」
老楊扭動僵住的脖子。
他側過身。
頭一度一度的轉過去,望向獨自坐在休息廳角落處輪椅上的女人。
他的太陽穴微微一跳。
「呼!」
胸中的那個老牛仔放下了手裡的喇叭,滿意的吹了吹身旁正在冒著清煙的青銅野戰炮,背著小手,舔著小肚皮,溜溜噠噠的瀟灑回到了心尖兒上。
「666,帥哦,老子超牛皮!」
事了拂衣去的老牛仔扶了扶頭上的狗皮帽子,拍拍胸口的金絲大氅,晃悠著腰帶上掛著的鍍金小馬鞭,對自己說道。
殺手本能,再次正中靶心。
——
伊蓮娜小姐手捧著一本《亞洲藝術》的期刊,頭發垂落在腦後,坐在機場的落地窗前。
她的皮膚本就極白。
不是白雪的那樣的白,而是清澈的白,似是玉紡的細紗飄在清泉裡。
曹軒站在樹下的時候,會讓外人覺得仿佛他是古樹交錯盤衍間,所垂落而下的一根老枝。
此刻。
安娜坐在窗前讀論文,從背影看過去,老楊有一種女人完全溶化在了清晨初升的陽光裡的幻覺。
即使這隻是一個背影。
也是如光如幻的背影。
老楊僵在原地,盯著輪椅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