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5章 同行評議

「……1950年,Josef Albers受邀加入了耶魯大學,並以係主任的身份領導新成立的藝術設計係。你們可能聽說過,Albers是從包浩斯風格最有代表性的藝術家,他率先開創性的將蒙德裡安的繪畫風格融入了建築設計之中……」

男人從一個西班牙老年旅遊團之間穿過,在戴眼鏡和懸掛式麥克風的和善導覽妹子唧唧喳喳講述校園曆史的講解聲裡,踏上白色石磚砌成的階梯,走進耶魯藝術係的校園圖書館之中。

除了豐富的館藏以外,耶魯的藝術學院也享譽四海,沒準是常春藤聯盟的八大學校裡最好的。

它的油畫係全美排名第一,雕塑和圖像設計則都排名第二位。

「古斯塔夫博士,您好。」

前台胖胖的黑人文員認出了踏入圖書館的白胡子男人,向他打了個招呼。

男人低著頭,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潦草的點了頭,含含糊糊的嘟囔了一聲早上好,以作回應。

他在導覽台前又站了兩秒鐘,這才像是突然想起自己的來意了似的。

「新的一期《亞洲藝術》,圖書館訂的有收到麽?」

他慢吞吞的問道。

現在已經是網際網路辦公的年代了。

不像是上世紀五十年代或者七十年代,新生代的學者們普遍更習慣於在網站上對著電腦讀論文,查詢同行的研究成果。有些站在風口浪尖上的前沿熱點論文,還會在一些刊載預印本的學術網站上提前占坑,在正式刊登在期刊以前,沒準都經過了好幾輪的同行討論了。

古典藝術領域裡的時鐘,卻要比其他學科跳動的更慢一些。

一戰打的如火如荼的時候,耶魯大學還在琢磨著修建中世紀風格的建築。

科技發展瞬息萬變,物理學院的同行研究弦理論,量子力學,商人在推特上宣稱要向著火星進發,展望著一個世紀以後的人們生活的時候。古斯塔夫博士還在那裡研究著印象派——一個誕生於一個半世紀以前的美術流派。

藝術本來就是一種「凝視過去,溝通未來」的學問。

願意的話,時鐘跳的比其他人慢個二三十年也是理所應當的事情。

在藝術行業中,曹老這樣的九十多歲的老人還活躍在一線,畢卡索的情人都已經一百歲了,前年還在開個人的回顧展。換成其他行業,這個年紀的老人,就算還活著,也早就退居二線,能在學校裡教教書,已然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

這裡的二十年代,是彆人的九十年代,他們的2023,還停留同行們的1993。

不光在畫展上叱吒風雲的大人物名單裡,充斥著些舊時代的老名字。

在校園裡如古斯塔夫這般學者,生活方式也很老派。

他吃早餐時讀到了《油畫》雜誌所刊登的一則來自亞洲的學者關於印象派的新研究新聞。

古斯塔夫的辦公室裡並沒有專門訂購《亞洲藝術》。

這種藝術論文等被收錄到網上的資料庫中,至少都已經是兩個月以後的事情了,他心裡癢癢的等不及。

他索性從職工食堂出來,直接繞了個道,拐去校園的圖書館。

耶魯這樣的大學不差訂雜誌的小錢,就算未必有師生真的會跑來圖書館借,各種學術期刊訂閱的應該也很是齊全。

至少《亞洲藝術》這種等級的文獻期刊,肯定是每一期都訂的。

果然。

老派的方法在如今依然是很可靠的。

「新的一期《亞洲藝術》,上周五剛到的。」

黑人文員在電腦麵前鼓搗了一陣,撕了張便簽在上麵寫了個書架號,交給古斯塔夫。

古斯塔夫又一個敷衍的點頭感謝,便消失到了圖書館一層期刊區的大門後。

他推了一下鼻梁上的黃黑色眼鏡,瞅了瞅上麵畫有耶魯校園吉祥物鬥牛犬的便簽,一路向裡,很快就找到了《亞洲藝術》所對應的書架。

書架頂層整齊碼放著新一期的《亞洲藝術》,又足足五本。

古斯塔夫隨手抽了一本下來。

他本來想借出去回辦公室看的,誰知,把期刊剛拿下來,他一眼就看到了《亞洲藝術》的本期封麵。

博士愣了一下。

他認出了那是一幅深色調的印象派的作品。

不光僅是「認出」而已。

古斯塔夫不同於酒井大叔,他是專門從事藝術研究工作的學者,大學讀的也是藝術史論的專業。

換句話說。

他是專業看畫,搞理論研究的。

因此,在看畫這件事上,他是要比酒井一成更資深。

儘管《亞洲藝術》的封麵印刷水平達不到電子掃描件,或者專業的藝術品畫冊的清晰度。

這一眼,古斯塔夫還是看出了很多東西。

他本科和碩士的論文研究的就是十九世紀法國美術史。

博士畢業以後,這些年來主攻的研究方向也就印象派對當代美術的影響。

古斯塔夫對印象派的繪畫風格,實在是太過熟悉。

年輕的時候,誘惑過他的東西實在太多,最終牢牢抓住他的,卻是印象派。

古斯塔夫博士曾經忍不住想過,如果當年未曾被印象派的筆墨和美學所吸引,像是一頭撞進巨大蛛網裡的蜂鳥,左突右撞,卻被越纏越深,鑽了牛角尖,在大學丶畫展和圖書館裡消磨了大半輩子的時光。

他可能已經成為了一名像《走出非洲》的男主一樣,駕駛著擁有銀色儀表台的螺旋槳飛機,追逐著野驢和犀牛飛躍肯亞叢林的飛行員。也可能在很多很多年前,在二十八丶九歲,或者三十五丶六歲的時候,就和當時美國大學藝術係裡的很多同學一樣。

死於酒精丶葉子丶愛滋病中的一種或者幾種。

想要將一門嚴肅的學科研究到極處,所需要的便是在故紙堆裡日複一日的努力,不同尋常的耐心,以及抵的住漫長歲月消磨的熱情。

真理是枯燥與寂寞的終極回報。

藝術學科沒準是所有學科中最低「學術門檻」的專業了。

科學界有學院派和民科。

哲學界有學院派和民哲。

不管是民科還是民哲,在普遍的社會評價裡,其實都很難算得上是什麽好詞。

搞科研圈子裡遇上了證「1+1=2」丶「發明永動機」的民科,那大家就隻好……給予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而藝術家們卻從古以來,一直都有學院派藝術家和野狐禪藝術家的流派之分。

儘管搞野狐禪的可能不像普通人想像的那麽野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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