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之前兩次一樣,他沒有聽到回答。
但他感受到了情緒。意識當中那種滿足與喜悅的情緒忽然強烈一些又驟然消失,仿佛被風吹亮一瞬的燭火。
這是暗示嗎?喜悅與滿足?
李無相叫自己沉靜下來。拋去這次不談,前兩次外邪現身時,肯定是由於什麽共同的因素……第一次是自己想要幫助,第二次也是,它就是為了幫助自己?
因為幫助了自己而感到喜悅與滿足?
肯定不對。但他覺得自己似乎要接近正確的答案了……再想想第二回,被趙奇的迷藥迷住的那回——他呼喚著外邪,外邪出現了。但起初外邪是無動於衷的,然後自己說了什麽?
「不管你是什麽,這次幫了我,我才能安安穩穩地活下去,才能想法學到些法術手段,才能供奉你……才能給你找到貢品!你想要什麽?」
在說了這句話之後,外邪立即動手,叫自己的神智恢複了清明。還是那個問題,哪一句打動了它?
李無相心頭一跳,沉默片刻:「你……想要的供奉,是神通法術?」
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外頭的光亮一下子從門窗的縫隙中透了進來,李無相感覺到自己的身體了。但他仍然坐在稻草鋪上,一動不動。
這不是因為失去了對身體的控製能力,而是有一個念頭就叫他「想要」坐在這兒。這種念頭並非無可抗拒,也沒有鮮明惡意,更類似在北風呼嘯的寒冬早上,一個人想要離開溫暖的被窩時那種叫他忍不住想要在床上待一會兒丶再待一會兒的粘膩抗拒感。
他心中了然。自己答對了一個問題,叫外邪感到滿意了。但也尚未完全滿意,於是把強硬蠻橫的剝奪變成了柔和的控製,既算是一種小小的獎勵,也算是另外一種威懾。
李無相就在心裡歎了口氣。原本覺得來到這個世界之後雖然周圍危機重重,但至少也獲得了完全的自由。可眼下的情況又變得有點兒像是原來的那個世界了——要求丶控製丶賜予。唯一的好處是,他已經習慣並且擅長處理這種關係了,並不會為此感到特彆的憤怒和不適。
於是他平複了自己的呼吸,不與叫自己繼續坐在這裡的那個念頭對抗,而在心裡平靜地開口:「行吧,咱們現在就好好聊聊。我這裡應該是有點兒你給我的常識和記憶,我猜你也會有我的,知道我從哪兒來。」
「那你應該明白,在我來的地方,人們已經不是很習慣跪拜強權了,所以你也應該知道我不會像這個世界的其他人那樣,對你特彆的恭敬的和誠惶誠恐。不是我不尊重你,而是習慣問題。」
「那,咱們能不能商量一件事——彆做謎語人?不管你是怎麽來到我身上的,但我覺得,現在我一定對你很重要,你應該對我也很重要。所以咱們能不能找到一種比較方便的溝通方式?這樣以後無論你想要什麽,我都不至於誤會。比如說現在和之前,你總是叫我想起什麽丶理解什麽,但萬一在什麽時候,我誤會了丶覺得那是我自己的意思呢?」
他很希望聽到外邪的具體回應。一個聲音,一個形象,或者彆的什麽具象化的反應,而非現在這種「感覺」。這種「感覺」太高遠丶太神秘丶太飄渺了,甚至很多時候叫他覺得自己完全無法對抗丶產生出一種微妙的絕望。
外邪沉默著,沒有給出他預料之中的回應。如此過了一小會兒,當李無相不確定它是不是已經離去的時候,他忽然忍不住看向了自己的左手。
這是一隻挺不錯的手,細長有力,筋骨分明。跟尋常人彆無二致的皮膚底下埋著一層撐住手形的網子,更下方的觸須則模擬出血管的形狀。
可李無相現在看到自己這隻手的時候,忽然覺得討厭極了。沒有任何理由,但他就覺得這隻手好像是一坨被強行接在自己手腕上的屎,他想要立即把這東西切下來,遠遠丟掉。
這是外邪給自己的感覺!
而當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的時候,已經忍不住站起身,從柴堆裡抽出了一條柴火,開始認認真真地考慮該怎麽把這隻手給弄下來了。
他立即在意識中開口:「好,我知道了,我不會誤會你的意思。我分得清那是我自己的想法還是你的。」
左手立即變得不討厭了,又變成他熟悉的手。
李無相把柴火插了回去,沉默一會兒,吐出一口氣:「你還想要什麽?」
說出這句話之後就他想起了趙奇,然後更多的想法從他的腦袋裡跳了出來。李無相心中一凜,知道這該是外邪在回答自己的問題,於是立即叫思緒信馬由韁,發散開去——
趙奇是趙傀的弟子,要是趙傀沒撒謊,他是「快要結丹的」,這意味著跟自己目前的境界類似,是「解九宮」大成的階段,區彆是自己空有境界,而精氣全無。不過按照然山派的修行境界劃分,「築基」丶「煉氣」丶「結丹」丶「還虛」丶「合道」的話,趙傀該是煉氣的大成境界。
上午趙奇跟自己交談時,曾說了一句話——「等為師到了你師祖的境界」。依照他的性情,如果自己也是個煉氣的大成,是必然會說明的。而趙喜說尋常人築基時通常得一年的功夫,快則月餘,那趙奇眼下該也是煉氣,可離大成還遠著。
從這方麵來說,自己這位師父其實跟自己的水平半斤八兩。
但這說的僅是「境界」而已。
譬如兩個健壯的成年男子,這裡的「成年」境界。
力氣也是半斤八兩,這裡的「力氣」是同一境界中精氣的多少。
可一個是普通人,另一個則受過長期的技擊訓練丶又有利刃在手,懂得怎樣使用他的力氣,那真動起手來,勝負是毫無懸念的。
趙奇在然山派待了二十多年,會符術丶會調配丹藥丶懂功夫技巧丶懂得祭祀科儀,這些東西才是真正的保命術與殺人技。
符術是自己必須要弄到手的。當初殺死趙喜時,她體內就藏有許多由竹紙製成的符紙。自己眼下的狀況與當時的趙喜類似,要是學會了趙奇的符術,就能用那種手段為自己祭煉出虛假的臟腑來——廣蟬子這部道書雖然是要將人修成一張人皮,可體內填充了那些符紙臟腑,看起來就會更像人。趙奇探過自己的脈,沒瞧出什麽來,但道行更高深的修士可沒那麽好糊弄,符術能解決這個問題。
調配丹藥丶功夫技巧之類倒並不很稀奇,在趙奇這裡學不到,也可以在彆人那裡找機會。
但最重要的,是祭祀科儀。
八部玄教乃至世間種種不入流的法教,都有供奉的神靈。煉氣士與道士們的法術丶神通,原本也都來自他們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