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白玉京,

十二樓五城。

仙人撫我頂,

結發受長生。

這是他來處的世界,古代一位極有名的詩人所做的一首長詩中最有名的四句。

這些日子,李無相也想過這個世界究竟是怎麽回事,最終他覺得這或許算是什麽「平行宇宙」之類——也許隻是在某個很遙遠的時間節點上出現偏差,所以習俗文化與自己來處相當類似,就連文字都仿佛。

可這解釋不了剛才聽到的這兩句詩!那麽多的文字,「恰好」也組合成了這麽兩句,概率有多小?他不知道怎麽算,但知道應該小到了「絕無可能」!

在自己之前有人來過的?這個念頭跳出來之後,他微微喘了幾口氣,似乎又覺得剛才的震驚稍微平複些了。沒錯……自己能跑到這個世界,或許其他人也能來。然山派收徒的儀式之一就是念出這麽兩句丶梳上道髻,那,難道是剛才趙奇欲言又止的那位祖師爺的身世有蹊蹺麽?

自己對這個世界的了解實在太少了,離開金水之後,要務之一就是要叫自己形成對這個世界更加詳細的印象。

到第二天早上,李無相早早地起了。他將自己梳洗一番,完全露出滿頭的白發,但這回沒再用炭黑塗抹。如果這頭發被趙奇這種謹小慎微的人過了手都覺察不出異常的話,那尋常人也應該看不出來了。

然後他在雞窩裡找到了兩枚新生出來的雞蛋。本想留給薛寶瓶一枚,但實在不想自己一瞧見她的時候就忍不住想往脖頸的血管上看,就自己全喝了。

等天邊的薄霧開始被初升的朝陽驅散時,李無相來到了陳家門前。

陳家不像他想得那麽恢弘大氣,隻有個高且寬敞的大門,沒設門檻,兩扇黑漆大門板敞開著。門內的院子極大,十幾個鎮兵正在院子裡套牛,該是想要去犁地。院中沒鋪磚石,是紅土地麵,車轍印縱橫交錯,看著很像是古時候招待往來行商的那種大車店。

或許已經知道了他今天要來的消息,鎮兵們沒有攔他,而隻是邊做事邊交頭接耳地看著。李無相掃了他們一眼,就發現這些鎮兵雖然也都矮小乾瘦,但精神飽滿丶神色輕鬆,想來平時的生活也都不壞,至少應該是能吃得飽的。這麽看,這些鎮兵更像是陳家半兵半農的長工,而陳家更像是個在發跡階段的小地主,跟李家灣那種在本地統治了百餘年的大家族該是沒法兒比的。

他走進院子裡,看到左手邊是一排馬廄丶鎮兵們居住的廂房,靠右手邊則有一顆老樟樹,樹底用青石條圍著,想來平時會坐人。樟樹與右邊的廂房之間有一排一人高的樹籬,那樹苗細細長長,葉子蔫頭耷腦,看起來是新移栽的,那這就應該是為了給趙奇在這院子裡隔出一片相對清靜幽雅的空間了。

兩個人正在正堂門口,遠遠地看著他。一個是中年婦女,臉上有一絲和氣但不誇張的微笑,顯得端莊大方,但目光將他看得很仔細,該是陳繡的母親。陳繡在她身後,笑意掩不住,一見他就跟自己的母親耳語幾句,然後朝李無相招招手,李無相就站定,對兩人施了一禮。

這時陳繡又往左手邊指了指,李無相看過去,見到馬廄裡還有兩匹馬,三個人正在伺候它們。兩人是鎮兵,另一個是個看著顯老相的男子,似乎正在教鎮兵該怎麽細細地鍘草料,這就該是陳家的家主陳辛了。李無相看過去時,陳辛也轉頭往他這邊看了一眼,朝他微微一笑,點點頭。李無相又施一禮,正要走過去拜見,陳繡的母親卻遠遠對他擺擺手,又往趙奇居住的廂房那邊指了指。

李無相明白她這是叫自己先去拜見趙奇,看來也是知道趙奇性情古怪,怕他挑自己的理的。

這一家三口給他的印象很不錯。他就感激地笑笑,移步向趙奇的居所走過去了。

走到趙奇的門前時,還能感覺到背後的目光。他站下了,先安靜地聽了聽,聽到門內尋常人無法覺察的微小動靜。那是衣衫在門板上輕輕摩擦的聲音,該是趙奇就站在門口。

於是他用不大不小的聲音說:「師父,弟子李繼業來見師父了。」

趙奇沒說話,李無相就不再開口,雙手垂下丶微微低頭,站在外麵。

過上一小會兒,他又聽到門內更加輕微的腳步聲,還幾乎可以想像到趙奇的樣子——在門後慢慢抬腿丶躡手躡腳地走回到屋內的椅子上坐下了。李無相在心裡笑了笑,趙奇這人還挺有意思,看來想叫自己玩程門立雪的那一套,該是從來沒收過弟子,生怕他自己威嚴不足而被弟子看輕,因此故意不出聲。再想想,也許他昨天特意來看自己,到了半夜也會後悔,覺得太冒失衝動了……

不過現在仔細一想,趙奇在收徒這事兒上似乎也的確有點兒心急,為什麽?

李無相又站了一刻鐘的功夫,就再次低聲說:「師父,弟子李繼業來見師父了。」

門內還沒動靜,但李無相聽到輕微的翻書聲了,該是趙奇自己都被自己搞得無聊,開始看書。於是他仍舊不動,慢慢在心裡揣摩趙奇這人。看著是三十來歲,比自己如今的年紀大上不少,在這種時代甚至可以做自己的父親了。之前覺得他小心謹慎,但這幾次接觸現在,李無相對他的評價改變了一些。

趙奇的這種小心謹慎,似乎並非源於理性考量,而是因為對他自己的不自信,怕被人看輕,要再說得難聽點,就是自卑敏感。前世的時候李無相見多了這種人,甚至自己就在此列,他太知道該怎麽叫這樣的人覺得如沐春風丶對自己印象大好了。

於是他安安靜靜地又等了一會兒。這時太陽升起來了,他倒不覺得熱,反而被曬得暖洋洋,比夜裡舒服多了。

然後他聽到門後啪嗒一聲響,仿佛是筆杆落地,該是趙奇一不小心碰掉的。

門內門外稍尷尬地沉默了一會兒,李無相第三次說:「師父,弟子李繼業來見師父了。」

一陣腳步聲之後,趙奇把門打開了:「你等了多久了?」

「弟子等多久都是應當的。」

趙奇咳了一聲:「你知道我……為師為什麽要你等這麽久嗎?」

李無相立即為他找到一個極好的理由:「師父想考驗弟子的耐心。」

趙奇嗯了一聲:「不錯,你很有悟性,也有耐心。進來吧。」

李無相走進屋,輕輕關上門。趙奇的房間陳設很簡單,有一張床,靠窗一條長桌,一張椅子,靠山牆邊又有一個小圓桌,兩張圓凳。牆壁該是新粉刷的,掛著一個皮質的斜搭扣背囊,一柄長劍,一柄拂塵。地麵也應該是新鋪的,地磚很新,隻在縫隙中積了些塵土。

趙奇在椅子上坐下,李無相就垂手站在他一步遠處。兩人沉默了一會兒,趙奇又咳了一下,開口說:「為師也是第一次收徒,俗話說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不如你先說說看,你對修行這個事情,知道多少。」

李無相想了想,撓撓頭:「師父,我其實什麽都不知道。」

趙奇愣了愣:「什麽都不知道是什麽意思?」

「就是……除了知道那個打坐的法子,彆的,像平時應該做什麽,往哪兒去,還有彆的……彆的門派是什麽樣子,都有什麽人,我都不知道。」

趙奇把眉皺了起來:「你總該知道八部玄教吧?」

「呃,隻知道有八部玄教這個門派。」

趙奇閉上眼又睜開,歎了口氣:「八部玄教不是一個門派,而是八個門派——你怎麽連這個也不懂?」

李無相忍不住在心裡笑了一下。趙奇還真是第一次收徒,現在就已經開始覺得有點不耐煩了。

他立即做出惶恐的樣子:「師父彆怪我,實在是有些事情……嗯,師父,你看,我家還在的時候,有一次我家新招了一個做工的人,要寫一張契約書,寫好之後,又要他按上手印。可那個人連在哪裡按手印都不知道,我當時就覺得那人有點笨。可後來才發現他其實也算聰明,但是因為第一次見到契約書那種東西,才不知道怎麽辦……現在我在師父麵前應該就跟那個人差不多,師父你見多識廣,好多師父覺得是常識的東西,像我這樣的凡人實在沒見過,所以也實在不知道的。」

趙奇的神色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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