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鄭嬤嬤一句“向老夫人傳了口信”,阮氏惴惴不安地從正午等到黃昏,又從黃昏等到了次日清晨。
但老夫人始終沒來興師問罪。
“……狗入的賤婢!”阮氏氣得摔碎了玉釵,“她竟敢誆我!”
“誰惹阿娘不快了?”三娘薛蓁打起簾子進來。
阮氏講了前因後果,恨道:“那小賤蹄子不過是被嚇了一嚇,你弟弟可是痛失了愛犬啊!環兒昨晚都沒用飯,現在還在和我鬨脾氣。”
薛蓁道:“阿娘吃了虧,為何不向祖母言說?”
阮氏道:“老夫人是嫡母,你爹和叔伯們都是庶子。真計較起來,那小賤蹄子才是你祖母唯一的血親。阿娘是怕老太太把那小賤蹄子要到房裡養,這樣一來,老太太的陪嫁可就全要歸給那小賤蹄子做嫁妝了!”
“阿娘想岔了,若祖母真顧念舊情,早就領走了表妹。這兩年不養,定是有所顧慮,以後也不會養。”
薛蓁捏了支珠釵,對著銅鏡裡的自己比劃。
“再說了,祖母秉性剛直,最討厭姐妹們扯謊,若叫祖母知道表妹借她的名字招搖撞騙,祖母肯定會厭了表妹,說不定還要狠狠責罰一頓呢。”
阮氏想了想,亦覺有理。
每日清晨,全府的大娘子和小娘子們都會到聽雪堂給老夫人請安。
借著這個機會,薛蓁當眾把周瑭狐假虎威的事透露了出來。
老夫人氣得砸了茶盞。
“——真是豈有此理!!”
薛蓁和阮氏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裡看到了得意。
*
晨光蔓上了雲蒸院的房簷。
薛萌提著襦裙,火急火燎地跨進了院落。
周瑭正抱著一摞書往屋裡搬,書太重,人太小,每一步都走得搖搖晃晃。
薛萌替他抱起書,急道:“還在這做有的沒的,你闖出大禍來了!”
周瑭滿眼懵懂。
薛萌轉述了晨起請安時的場景,忐忑道:“我還是第一次見祖母發那麼大的火,連阿娘見了都害怕。”
想起老夫人凶巴巴的麵孔,周瑭臉色發白。
不過昨天做下這事的時候,他就做好了最壞的打算。怕也怕過了,現在倒有點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意思。
他抿唇一笑:“還好我把老夫人賞我的糕點全都吃光了。否則她一生氣,指不定要沒收我的糕點。”
小孩憨態可掬,薛萌莫名也放鬆下來,笑罵他一句笨笨。
“你搬這些書做什麼?”她問,“你又沒兄長,給誰看?”
“我自己看。聽人說,我朝女子讀好了書,也可以參加科舉,入朝為官。”周瑭道,“還要多謝二表姐給我的銀子,才買來了這些書。”
“科舉?”薛萌覺得他傻得厲害,“放著榮華富貴不享,和郎君們一起寒窗苦讀算什麼?”
周瑭淺淺一笑。
可他哪有什麼榮華富貴、歲月靜好可享?
“我和二表姐不一樣。”他小聲道,“這可能是我唯一的路。”
薛萌歎道:“你和姑姑真像。”
“我阿娘?”周瑭眼睛一亮。
“嗯。她開了我朝女子參加科舉的先例,還一舉獲得了武科的狀元。我真弄不懂你們……”
周瑭對自己素未謀麵的母親心馳神往。
和他不同,薛沄是一名真正的古代女子,能跳出時代給女性畫出的枷鎖,不知要克服多少困難,摒棄多少誘惑。
周瑭真摯道:“她一定是位非常非常優秀的女子。”
話音剛落,便見薛萌神色一僵,向他背後的人福下了身。
“祖母萬安。”
周瑭瞬間炸毛。
老夫人何時出現在他背後的?
“老夫人萬安。”他連忙回身行禮。
老夫人皺眉,她身邊的李嬤嬤輕咳一聲。
周瑭反應過來,連忙把稱謂改成了“外祖母”。
薛萌感覺小表妹完蛋了。
她母親姚氏前幾日私下提起過薛沄姑姑的舊事,說她行事出格,遭祖父祖母怨恨,千萬不可在祖父母麵前提起姑姑。
周瑭不但誇讚了薛沄姑姑,還要效仿姑姑參加科舉!
簡直精準踩雷。
老夫人麵上不辨喜怒,抽出了周瑭和薛萌抱在手裡的書,一一翻看。
然後冷哼了一聲。
薛萌嚇得都快靈魂出竅了。
雲蒸院死一樣寂靜,周瑭隻覺老夫人的視線在自己身上來回掃射檢查,刀子似的鋒利。
不知過了多久,李嬤嬤溫和的聲音響起:“表姑娘年紀也不小了,冬至之後,每日晨間來聽雪堂請安吧。”
“是。”周瑭呆呆的。
老夫人解下了自己腰間的香囊。
李嬤嬤意會,接過香囊,蹲下.身,掛在周瑭腰間。
小孩個子太矮,香囊垂下的流蘇險些拖曳到地上。
“昨兒讓小娘子受驚了。”李嬤嬤說,“此香有安神助眠之效,可解夢中驚悸。”
“謝謝嬤嬤,”周瑭整隻團子都呆滯了,“啊,還有謝謝外祖母。”
送完香囊,老夫人主仆就離開了。
經曆過上次送食盒的事件,周瑭隻覺這種劇情走向分外眼熟。
薛萌還是第一次見這種陣仗,十分之懷疑人生。
“……難道這就是傻人有傻福?”
*
清平院裡,周瑭一字不差地描述了上午和老夫人發生的事。
薛成璧正在劈柴,室外白雪皚皚,他隻著一身薄衫,頸間蒙著瑩瑩細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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