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什麼呢。”耳邊傳來聲音, 一碗熱騰騰的雞蛋麵放在了他麵前。鬱裡急忙把自己的手放下來,搖了搖頭。
鬱彬道:“怎麼突然想到回來吃飯。”
“見,爸爸。”
“這個項圈的構造確實不錯, 江照有心了。”鬱彬歎息, 道:“你還在因為上次的事情跟他生氣?”
搖頭。
“來,吃個雞爪。”鬱彬給他碗裡夾, 道:“我自己鹵的, 最近學了不少新菜,有時間經常回來,我給你做。”
這個鹵雞爪的確很不錯,輕輕一嘬,虎皮般的表層便與骨頭分離,鹵香的汁水浸滿舌尖。
“江照, 不實驗了, 爸爸, 會失望嗎。”
“會有一點。”鬱彬很坦然,道:“但我尊重你們的決定。而且必須要說, 修複基因的確是一件風險很大的事情。”
“爸爸, 上次說, 我的基因裡,可能有聲音數據,真的嗎。”
“不好說, 因為都是我手動編輯的,所以如果真的有缺什麼, 也很正常, 但我當時很認真地模擬了自己的基因, 所以隻能說有概率存在。”鬱彬望著他, 道:“而且,就算你可以發音,因為聲帶發育需要時間,你也許會發出和年齡完全不匹配的聲音……比如你現在十八歲,也許聲音會像三歲孩子一樣稚嫩,這都是有可能的。”
鬱裡點點頭,道:“爸爸,沒有勸說我們,繼續修複,也是因為,這個嗎。”
“嗯。”鬱彬頓了頓,道:“你怪爸爸麼。”
搖頭。
鬱彬的眼底劃過了一抹十分複雜的情緒:“鬱裡……”
“我想問爸爸,我是不是……”
鬱彬耐心地等待。
鬱裡很想說,他好像就是不敢跟江照做那種事,是不是跟基因有關,但他又隱約明白,這可能跟他的心理不夠成熟有關係。
臉紅了半天,到底還是搖了搖頭。
鬱彬有些愕然,沒想到小朋友居然還會隱瞞事情了。
當初說喜歡江照,情竇初開的時候,都沒有這樣害羞過。
他恍然,想說什麼,又閉了嘴。
小孩子有了秘密,某種情況來說,其實是一件好事。
而且,經過上次江照為鬱裡修複基因的態度來看,他的確是個可以跟鬱裡相互扶持的人,所以兩個人的戀愛無論進行到哪一步,都是極為正常的現象。
心理學研究表示,過分操心的家長會引來孩子的叛逆,讓他變得不再信任長輩。
隻怕日後很簡單的一件事都不願意跟他溝通了。
“再吃一個。”鬱彬又給他夾了個雞爪,道:“待會回去的時候給江照帶一些,讓他也嘗嘗。”
點頭。
鬱裡的嘴巴吃的油乎乎,道:“可以,給園子,帶嗎。”
“當然可以。”鬱彬道:“我做了很多,我們一家也吃不完。”
鬱裡愣了一下,“一,家。”
“怎麼。”鬱彬道:“你不想跟江照結婚?”
鬱裡耳朵又紅了起來。結婚,就代表著生兒育女……不是,他們都不能生,就代表著,同床共枕,代表著,躲不掉的‘洞房花燭’。
他又想到了手掌來回移動的感覺。
掌心與溫熱的物質相貼,他可以感覺到對方的腹部在隨著呼吸而起伏,還有那溫潤而充滿彈性的觸感,輕輕點一下,就會立刻彈上來,好摸的不行。
鬱彬觀察著他,看他抬手揪了一下通紅的耳朵,然後呼嚕嚕吸進嘴裡一大股麵條。
腮幫子被撐的鼓囊囊。
“你們應該快放假了吧。”出門的時候,鬱彬把東西打包好,道:“年前我們一起出去玩玩,泡個溫泉。”
點頭。
鬱裡換了鞋,穿上外套,套上圍巾,鬱彬道:“對了,你等一下。”
鬱彬拿出來了一個白色的針織帽,道:“天冷了,把這個戴上。”
鬱裡接過來,看向他。
“你有媽媽的事情,一直都是我在騙你。”鬱彬道:“現在你都知道了,你從來都沒有過媽媽,但你看,爸爸也能學會這個,所以……彆的孩子有的,我會慢慢補給你。”
屋外簌簌下起了雪。
鬱裡緩緩鬆開抱著父親的手,然後把帽子頂在腦袋上,眼睛被水光映的透亮,臉上大大地咧出一個笑容。
進入電梯,鬱裡在裡麵原地轉了個圈,然後忍不住拿出手機給江照發消息:爸爸做了雞爪,我拿了點帶回去。
切出來,又給王金園發了消息:爸爸做了雞爪,給你閃送過去。
通知欄跳出新消息。
鬱裡順手點進去,是江照的回複:在你家樓下。
鬱裡的心,猛地像是被扔到了火上,他看著電梯下滑的數字,開始度秒如年。
電梯門一開,他就蹬蹬跑了出去,樓外果然停了輛車,還有穿著灰色駝色毛呢大衣站在車前的人。
鬱裡站在原地,雪白的棉襖雪白的帽子,還有雪白的臉,整個人像是被精心雕琢出來的雪團子。
江照張開雙臂,鬱裡加快腳步衝過去,撲在他懷裡。
江照看著他的帽子,微笑的臉龐逐漸僵住,然後抬手把他帽子上麵的小豆豆拉到頭中間。
鬱裡的一邊耳朵被遮住,一邊露出半邊。
他直起身子,抬手扶正,頭頂帽子上的小豆豆立刻歪出三厘米。
江照盯著,道:“誰給你買的帽子。”
鬱裡很開心:“爸爸,織。”
“……”江照道:“是麼。”
那是扔不了了。
他強迫自己扯了扯嘴角,把目光從那個歪掉的豆豆上移開,抱希望給鬱裡明天就能把它忘掉。
鬱裡坐上了車,江照道:“帽子可以拿下來了吧,車裡打了暖氣。”
鬱裡搖頭:“喜歡。”
“吃過了?”
點頭。
“那晚上我吃什麼呢。”
“……”鬱裡舉了舉手裡的雞爪,對他眨了眨眼。
努力假裝什麼都沒有聽懂的樣子,耳朵尖卻悄悄紅了。
“爸爸說。”他轉移話題:“我們是一家人。”
江照挑眉,鬱裡接著道:“上次那件事,江叔叔,有聯係你嗎。”
“沒有。”
鬱裡猜測他還在生氣。畢竟當時先被兒子的三觀震驚,後來又被鬱裡的三觀震驚,至於鬱彬,他應該不會太驚訝。
“江叔叔還是,不認同,爸爸的,觀點。”
“你覺得他們哪個對?”
“我覺得,都對。”鬱裡說:“隻是兩個人,底線不同。”
“你爸爸有底線麼?”
“我就是爸爸的,底線呀。”
雪花撲簌簌打在車前窗的玻璃上,鬱裡腦袋上的帽子毛線雪白,有幾縷頭發不安分地從帽子邊緣鑽出來,緊貼在他的臉頰。
點漆般的眼睛飽含認真,完全沒覺得自己是否過分自信。
“但他知道你同意跟我一起的時候,毫不意外。”
“那他知道,我用這種方法,逼你放棄的時候,也一樣,不意外啊。”
“你是想說鬱叔叔思想更宏觀,而我爸目光更短淺了?”
搖頭。鬱裡說:“隻是江叔叔,更加感性,爸爸,更理性。因為在他眼裡,真理,一直都是可望不可即的,所以,能得到很好,得不到,也是意料之中。”
“而江叔叔,在他眼裡,天大地大,你最大。”
江照看向自己放在方向盤上的手。
他一直以來都知道自己是個怪物,所有人眼中的怪物。精神有問題的‘母親’,讓他在眾人眼中變得更加的怪。
身後緩緩合攏的黑色鐵門,還有那隻緊握住小怪物的大手,以及他仰起臉去看,那個高大的逆光的身影。
不知不覺間,小怪物的手,也與那隻手一般大,個子,也與他一般高了。
“江照。”鬱裡道:“你跟江叔叔,打個電話,過段時間,我們一家人,去,抱溫泉。”
“不打。”江照道:“他又不會接。”
“你不打,怎麼知道,他,不接。”
“因為他生氣了,我很了解他,在消氣之前不會接我電話的。”
“那。”鬱裡說:“你哄哄,他。”
江照嗤之以鼻。
鬱裡道:“約他一起抱溫泉,還可以,跟你,跟爸爸,都和好。”
“泡溫泉又是怎麼回事。”
“爸爸說,放假一起去。”鬱裡伸手去拿他的手機,江照瞥了一眼,沒有阻止,但還是道:“他永遠不會認同你爸爸的。”
“求同存異嘛。”鬱裡開了免提,道:“哪有,百分百,三觀相同的人。”
手機響起,哢地就被掛斷了。
江照道:“我說了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