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兩位老師的批評工作是在校長會議室進行的, 鬱裡作為這件事被針對的學生坐在了現場。
兩位老師認錯態度都很好,陳述客觀,沒有過多推辭。
“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情。”江獻在會議上笑著道:“一位老師因為維護學生而被批評, 一位老師因為沒有維護學生而被批評。如果我們現在提出過分的懲罰措施, 在外人看來簡直就好像是希望得到學校刻意關照一樣。”
他這話彆的信息沒有, 但諷刺意味卻是十足, 兩個老師一時都有些麵紅耳赤。
校方也因為他這難纏的發言而啞然。
“具體事件具體分析。”鬱彬直接道:“我們並不要求孩子得到特殊關照,隻是希望每位老師在其位謀其職, 能夠儘到自己職務上的本分,項老師對孩子維護過深導致傷害到了另一位孩子, 不管站在哪一方麵來說, 都是極大的錯誤。廖老師縱容了這種行為, 身為家長,我真的十分寒心。”
牛主任試探道:“可是這也的確激發出了孩子的更多潛能,如果沒有項老師這一手, 我們怎麼能知道,您的孩子能在競賽滿分的情況下,還能拿到京朔第一呢?”
江獻唇畔溢出一抹和善的笑, 尚未開口,便聞項衍道:“最終成績是因為孩子本身能力夠強,與我所犯的錯誤沒有任何關係。”
鬱彬看向他, 江獻也略顯意外。
牛主任的臉又黑了下去, 這白A怎麼各個不通人情,不可理喻。
他站了起來, 道:“我願意主動辭職。”
瞿陽明看了一眼鬱彬, 後者正低著頭似乎在跟兒子交流著什麼, 他皺眉道:“芳菲, 你呢?”
“我接受學校的所有處分。”
會議室短暫地陷入寂靜,江獻道:“校規裡麵沒有針對這種事情給出相應方案麼?還是說隻針對學生。”
在座人麵麵相覷。
鬱裡的手指離開父親的掌心,鬱彬微微攏掌,抬起了頭,道:“鬱裡認為,客觀來說項衍老師確實有違規行為,妨礙了校規的公正公平,但出於人情,他可以理解這種行為,但能夠理解的原因是他在這種惡意被消耗的情況下依舊占據了上風。”
瞿陽明嘴角抽了一下。
再次看向鬱裡的時候,眼神裡已經染上了複雜與唏噓。
這孩子明明長得一副溫軟無害,可說話做事卻又拽又狂,這話明顯就是,理解隻是出於強者對弱者的憐憫。
“今天項衍老師可以因為畏懼他的實力違背公道,未來就可能因為其他原因再犯錯誤。優柔寡斷在實力至上的京朔是不可取的,他認為也許項衍老師的確不適合這個學校。”
項衍呼吸沉重,沉默地坐了回去。
瞿陽明臉色變了變,道:“這件事情,沒有那麼嚴重吧。”
“就像項老師剛才說的那樣,沒有造成嚴重後果是因為被針對的目標本身,而不是針對行動的本質。”一直沉默的江照道:“鬱叔叔還有話沒有轉達完整。”
“關於廖芳菲老師。”鬱彬看向她,道:“可以說是非常適合目前的京朔了,所謂私心在京朔也是說得通的,畢竟把孩子送到這裡的所有家長都明白,京朔是一所崇尚高壓教育的學校,所以他一樣完全理解廖芳菲老師。”
鬱裡在一旁點頭,對父親轉述的精準度表示認可。
“但他並不認同這種行為。”鬱彬接著道:“江照剛才說的跟鬱裡基本一致,兩位老師的行為不在針對對象是誰,在於針對行動本身。”
在座所有人,除了已經接受離開學校的項衍之外,一時都如坐針氈。
誰都沒有想到,一個孩子可以做到這麼枉顧人情,明明他才十幾歲,但看問題的角度已經公正精密的像個儀器。
他不是不通人情,而是在明知項衍舉動出自仁慈的情況下做出了讓他離開學校的選擇。也不是不懂道理,他相當理解廖芳菲並且可以明白她的私心和校規之間的緊密聯係。
什麼都懂,可對於兩位老師的處罰措施卻完全不留情麵。
瞿陽明這回是真的有點急了,副校長齊鑫忍不住道:“博士,項衍和廖芳菲能夠帶A班,教學能力是毋庸置疑的,下半年這一屆就統一升入高三,再換新老師能不能服眾就很難說,雖然兩位老師的確害孩子手部勞損,但真的把人辭退……就等於斷送了他們的職業……”
“齊校長想的很長遠嘛。”江獻溫和地道:“我們都非常理解學校,也非常理解老師,孩子指出來的問題也許尖銳,但我們成年人心裡都很清楚他說的沒錯。如果京朔校規是衡量一切的標準的,那麼接受京朔教育的孩子對於兩位老師的決定也就沒有任何錯誤。”
項衍和廖芳菲對視了一眼。
牛主任一臉愕然和不可思議,看向鬱裡的眼神仿佛他是一個魔鬼。
瞿陽明和齊鑫一樣轉達了一個眼神,在其他教務處老師或憤然或不敢置信的眼神中已經明白了鬱裡的最終訴求。
他們平靜了下來。
鬱裡把所有人的反應儘收眼底,不得不承認,雙A的老師反應能力的確比其他老師要迅速。
“如果京朔還是現在的京朔。”鬱彬將孩子最後的意願轉達:“這個解決方案就是最正確的。”
四人離開之後,會議室立刻炸開了鍋。
牛主任道:“就因為這點小事,就要辭退我們老師,他哪裡來那麼大的權利?”
“這孩子太極端了,對我們教師團體一點尊重都沒有,基本的人情都不懂。”
“他是不是沒想過把兩位老師逼走之後其他人會怎麼看他?兩位老師帶了兩年高中,其他孩子難道就不會對他懷恨在心?”
“你們錯了。”廖芳菲道:“如果我們被趕走,學生們隻會狂歡。”
是的,狂歡。
瞿陽明閉上了眼睛。
實力強悍的轉校生決定了兩位尖子班教師的命運,這將在學生團體之中引起軒然大波,也許有少數與老師有特殊感情的孩子會覺得過分,但在京朔的大環境下,學生們會迅速拋棄這種微妙的心情,加入狂歡的大本營。
正是十幾歲的年紀,是極其容易熱血,極其容易被煽動的集體。鬱裡的這種行為就像在他們心中打了一記強心劑——
隻要你夠強,你可以無法無天。
老師算什麼,學校算什麼。逐漸升級為,父母算什麼,社會算什麼。
他們曾經教育孩子,隻要你有膽子,你可以目無尊長,這個解釋在老師們心中其實是這樣的——
如果你成績夠好,將可以與老師平起平坐,亦師亦友。
可是鬱裡今天的這種行為,會讓這句話變成極端,這個觀念很快就會在他們心中成為鋼印。
齊鑫道:“鬱裡說這番話的意思是在敲打我們,他讓我們看到了校規可能導致的一個不受控製情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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