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麵前擺著一些食物, 豐盛程度幾乎與他在京兆府時可以相比。

明遠吃得有些狼吞虎咽,但他總體還是很克製,避開了那些最為肥膩肉類, 隻選了一些禽肉、禽蛋,和新鮮的瓜果吃了,以補償自己在過去那一個月之間的飲食不平衡。

向華坐在明遠對麵, 卻看得頗為心酸:“郎君, 你為了給向華傳遞消息,竟然親身犯險, 還把自己餓成這樣……”

明遠頓時呆住。

向華卻以為明遠吃噎住了, 一時間更加心酸,伸出手輕輕拍著明遠的後背,低聲道:“我家郎君以前是何等樣人,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怎麼會因為這等粗鄙的食物而噎住?”

明遠怔了片刻,趕緊開口,極小聲極小聲地問向華:“你……難道和你的上線, 沒有聯係?”

向華盯著明遠,也完全呆住了。

“郎君, 您不是來解救大王的?”

——解救大王?

明遠趕緊向四周看了看。

這是一處隱秘的偏殿, 殿內空空蕩蕩,一覽無遺。明遠他們坐在殿內最深處的一角, 正對著殿門, 門外有向華手下守衛。

向華也點點頭,表示這是一處可以安全說話的所在。

於是,向華將他的經曆向明遠和盤托出。

當年明遠與向華結為異姓兄弟, 向華跟隨種建中進入西軍, 在熙河路苦練了兩年, 在西軍中的表現有目共睹。但凡聽說過他的,都認為向華在軍中的前途不可限量。

誰知這時候有個機會掉在了向華頭上。

職方司為了在西夏國境內布置打聽消息的探子,到西軍中招攬人手。

當時職方司提出了三個要求:第一是最好是生在西北,相貌身材與黨項人比較接近——向華剛好符合;

第二點是要會說黨項話——向華會的不多,但是他肯吃苦。當時熙河路招降蕃部,有不少加入西軍的蕃部義勇會說黨項話的,向華就向他們虛心請教,沒日沒夜地練習,還真的讓他臨時抱佛腳,學會了足夠的黨項話。

第三點就是性格要沉穩,為人要比較悶。

明遠聽說了這第三個要求,起先還有些納悶,不明白職方司為什麼專門找這樣性格的人做探子——刺探情報的間諜,難道不應該是長袖善舞,與任何人都能打上交道那種的嗎?

向華便補充:“職方司的人說,少說就少錯。”

明遠馬上就明白了,並且承認職方司說的是對的。

向華的個性明遠再了解不過了,這個小子是三記悶棍也打不出一句話來的。但就這樣,以前還時常有人說他莫測高深。

現在時隔多年,明遠再看看向華的氣質,確實是穩,沉穩到了極點。

另外,明遠心知向華能被職方司選中還有一個理由——向華一家人全都折損在黨項人手下。向華恨透了黨項人。因此職方司絕不會懷疑向華對大宋的忠誠。

“向華,士彆三日刮目相待,你確實是……嘖嘖嘖,十足十的是個大人了。”

向華卻又瞬間恢複了當年明遠鞍前馬後那個小伴當的模樣,臉紅了紅,自謙道:“郎君謬讚了。”

他接著說:加入職方司之後,向華又被送去宋夏接壤處的市易司,與黨項人打了一年的交道,熟悉黨項人的語言、習俗與生活方式,隨後便被送去了興慶府。

在那裡,職方司早已做好了一切安排,向華順利地混入黨項人的軍中。

他幾次作戰勇猛,因此被罔萌訛看中,成了罔萌訛的手下。

“罔萌訛?”

明遠立即想起了那個將自己押送了一段的西夏漢子,記起那人看起來就很像個高官。

“嗯,罔萌訛。”

向華點頭,“他是太後的親信,掌控著王室衛隊。”

明遠有點明白了:“原來如此,所以梁太後將興慶府的兵權全都掌握在自己手裡……難怪!”

明遠心中感歎:難怪李秉常那麼容易就會被梁太後所關押。

“那仁多保忠呢?”

“是仁多零丁之子,”向華肯定地回複,“仁多零丁是黨項大將,一向在太後一黨與大王一黨之間搖擺不定。這次他派兒子過來探視大王,正是想要確認大王的安危。”

明遠聽向華口口聲聲地將夏主稱為“大王”,言語裡倒沒有了年幼時那種對西夏賊子的刻骨仇恨。

他想到這裡,頓了頓,突然問向華:“大王……你是說,西夏大王……李秉常,現在就被關在這裡。”

向華點點頭。

明遠無言,仰頭向天看去。

果然,他才是這個世界裡真正的“偶然”啊!

他被人劫持進入西夏,半途逃脫,竟是摸來了水砦——梁氏軟禁西夏國主的地方。

於是,明遠小心地問起夏主的情況。

他在宋境時聽得語焉不詳,隻曉得夏主李秉常被太後梁氏關起來。

此刻聽向華細細解說,明遠才對整件事的前後有了些了解。

當時李秉常在數位黨項貴族的支持下,想要爭取親政,太後梁氏不許。李秉常便向一位最為親近的漢人將領李清求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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