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遠確是在喝茶, 他一邊喝茶,一邊仔細聆聽身邊來自各國使節和各部首領對宋茶的評價。
很快,他就確認了重要的商業情報:密雲小龍團看起來不能滿足西北各部族的需要, 西北各部需要茶葉磨成粉末壓成的茶磚——量大解膩;但高麗貴族附庸風雅,希望能用高價進口一些大宋皇室才有資格品嘗的精品好茶,為此他們肯用更多的戰馬來做交換……
馬蹄聲的的,大遼皇帝的坐騎出現在各國使節的坐席跟前。年輕的遼主臉色不虞, 眼神森然在席上一掃, 坐在明遠身邊的使節紛紛起身避開。
唯獨明遠慢悠悠地將手中一盞清茶喝完, 茶盞小心放下, 這才站起身, 帶著笑臉向耶律浚迎過去。
大遼皇帝身後是南院樞密使蕭阿魯帶, 這位新帝登基之後才登上高位的重臣眼神一掃, 明遠身邊的席位頓時全空, 此間隻剩大遼皇帝、大宋使臣、蕭阿魯帶和為數不多的幾名侍衛。
而蕭阿魯帶的臉色也不大好看——畢竟坊間一直有傳言說遼主與眼前這名宋使非常要好……希望這種要好,不是“那種”要好。
此刻大遼皇帝耶律浚的心情卻一點兒也不好,他臉色陰沉,冷笑著開口:
“遠之,你說服宋國的官家將這十門火炮一路運到上京來, 應當是費了不小的口舌吧!”
明遠吐了吐舌頭:“確實……”
這件事,在宋國朝堂上可是幾乎吵翻了天。但明遠竟也做到了,從最開始的無人看好,無人支持, 到最後說服了大宋天子, 讓他得以將這十門火炮作為“賀禮”, 如此大方地慶祝遼主登基。
“我大宋的國力, 就要堂堂正正地展現在他人麵前, 才能發揮其威懾之用。”
耶律浚望著明遠,小聲嘀咕:“難道我……還不清楚大宋的國力嗎?”
曾經隨明遠遊曆過大半宋境,與販夫走卒和達官顯貴都打過交道,耶律浚如何不明白南麵的鄰國是一個怎樣的國家,宋人是何等樣的民族。
“遠之,來!”
耶律浚略略一偏頭,立即有一名斡魯朵下馬,將自己的馬匹恭敬牽到明遠麵前。
“隨朕走走!”
耶律浚隨口邀請,明遠想了想,點頭答應了,自己又沏了一壺熱茶,放在一個外麵包著吉貝布和棉花的保溫包裡,背上。一行人這才隨著耶律浚,往遼國上京京郊的漫漫原野行去。
遼主的登基大典本就在郊外舉行,現在遼主與宋使想要找個無人的地方密談,那是最方便不過。
四月初的草原,油油的綠色似乎正由地底無邊無際地漫出,迅速地鋪向天邊的地平線,上麵點綴著數以萬計的細碎花朵,雖無傾國傾城之態,卻在陽光下自由自在地綻放。
耶律浚與明遠兩人單騎在前,南院樞密使蕭阿魯帶帶了十名左右斡魯朵侍衛扈從。
漸漸地,蕭阿魯帶聽見前麵的爭論聲越來越大——
“聽我說,你現在急需將幽燕一帶穩定下來,並且能給你輸送利益。若按我說的做,你馬上就能收到回報……”
耶律浚則在冷笑:“朝堂上要求增加南朝歲幣的聲音一日多過一日,已經有不少將領主動請纓,要趁今秋戰馬膘肥之時,大軍南下——二十萬歲幣或者千裡土地,讓南朝君臣選一個就是!”
“這是訛詐!”明遠斬釘截鐵地道。
蕭阿魯帶幾乎懷疑自己聽錯了:宋國使臣哪裡來的膽子,敢用這口氣與遼主說這種大實話?
誰知耶律浚也誠實得要命:“我大遼最擅長的就是訛詐,你又不是不知道!”
蕭阿魯帶:……
這兩位,私下談話果然沒有任何避忌。
誰知明遠嗬嗬冷笑,道:“耶律浚,你知道應該怎麼樣將這些聲音平息下去!”
耶律浚似乎是張了張嘴,沒能說出話來。
今日的火炮演示之後,這種聲音應該就會小很多。
但這又戳了耶律浚的痛處,宋人為他登基獻上的這份“厚禮”,反而成了讓大遼自我約束的利器?
耶律浚一怒之下,突然一揮馬鞭,他座下的神駿長嘶一聲,開始發足狂奔,轉眼就將明遠遠遠地拋在身後。
但明遠竟似一點兒也不在意,自顧自讓坐騎慢慢溜達。
等到他趕上耶律浚的時候,耶律浚的氣也已經消了大半,再順毛捋捋,就差不多了。
“對了,我這次來之前,種端孺托我向你問好。”
耶律浚聽到種師中的名字,頓時一呆。
過去種種,真的……好像做夢一樣。
耶律浚突然煩躁起來:“這也不是我想要的!”
他明明更想做蕭揚啊!
明遠卻板著臉,道:“可是你曾有機會選擇。”
是的,耶律浚曾經有過選擇的機會,重返大遼做他的太子,還是繼續留在大宋,作為蕭揚開開心心地生活。
可是他為報母仇選擇重新成為耶律浚。
自此他就再也回不去了。
一想到這裡,耶律浚隻感到一陣頭疼。他忍不住便想要跳下馬背,躺在這滿地的長草與鮮花中,再也不起身,又或者他可以縱馬南去,飛快地越過宋遼兩國國境,一直飛奔到嶺南,在海邊的小漁村裡住下來,成家,忙碌,一直到老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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