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明高義斷斷續續的敘述裡, 明遠又多了解了一些細節。
那“史彥方”充作聯絡人,在這些年裡不斷與明高義聯絡,給他一些錢財供他生活, 也允許他自由行動。
但是明高義每每發現, 這史彥方總是刻意引導,讓他遠離明遠所在的地方,因此才有了汴京到杭州, 再由杭州到廣南的反反複複。
回歸京兆府, 那更是不可能的。再說明高義本人也恥於回鄉。
這些年裡, 明高義確實聽說了不少關於明遠的消息, 知道自己的兒子如今聲名鵲起。明高義老懷安慰的同時, 但是不能與兒子相認, 終究是心中哀傷。
剛開始時,明高義總是放浪形骸,“一醉解千愁”。後來在杭州,一次他醉後失足落水,是西湖畔一群僧人入水相救,救了他一條性命,勝造七級浮屠。從此明高義又開始混跡杭州西湖畔的各大寺廟, 想要在佛法中尋求解脫。
當然, 他並不是真正想要“遁入空門”, 隻是想要逃避自己的內心。
因此明高義就算是與佛有緣,最多也隻能算是個“點頭之交”。他如今隻是個在家的居士,還未正式剃度,自然也未有度牒。
但這個居士的身份, 已經足夠幫助明遠了:
就在近日, 那史彥方來通知, 說是明遠有難,需要他出麵解救。明高義當即匆匆趕來京城,緊趕慢趕,終於趕得及在開封府大堂上現身,也因此順勢解除了明遠身上的所有麻煩……
明高義一旦打開了話匣子,就再也停不下來。
而他也確實十多年不曾在至親至愛的人麵前吐露真實心聲了,一時說到傷心處,總是八尺男兒,明高義也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
明遠在旁,默默地燒了水,將手巾重新用熱水燙過,絞乾了再遞到“父親”手邊,又沏了茶,免得這位又是說話有時哭泣的,到頭來會脫水。
至於明高義究竟犯了什麼樣的過錯——他既不是舒氏娘子,也不是明遠那原身,沒有資格判斷。
但在他看來,明高義在最一開始的時候,固然是“商人重利輕彆離”,但未必不是個好人——從他二話不說就願意收養十二娘一事上,可見一斑。
隻是到後來明高義漸漸陷入了虛榮與名利織成的陷阱裡,越陷越深。雖然他最終意識到這虛榮的代價是他的人生和他全家的幸福,這時明高義已經失去了太多,無力翻盤。
當然,明高義可能是幸運的,因為他遇上了“試驗方”,因此看似有了“補過”的機會。
隻可惜,明高義並不知道,他膝下的獨子,已經早已換上了另個靈魂,而非他自己的至親至愛。
想到這裡,明遠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他低聲問:“阿爹,當年你決定把身份讓給旁人的時候,可曾想過我阿娘是怎樣想的……而我,又會作何想?”
這句話,他是代舒氏娘子,代那個早已不知何所終的原身靈魂發問的。
聽到這裡,明高義卻顯得相當緊張,用明遠遞來的手巾胡亂抹了一把臉,問:“阿舒……你阿娘是如何想的?”
看來,這一位,真正緊張和在乎的,還是曾經相濡以沫的枕邊人,而不是明遠這個兒子。
明遠瞬間竟覺得這家夥可能還有點救。
“我阿娘……她從不知道您曾經寫過那樣的信。”——要求和離的信。
明遠一邊說一邊回想:但其實舒氏娘子多多少少有些預感,可能這就是夫妻之間的默契,舒氏從丈夫的表現和態度裡多少意識到了些什麼。
“她對您一直很關切,後來……後來我來了汴京,名義上是來投奔您的,您卻一直沒有再回鄉,我阿娘的態度就轉為無奈,再後來……就不問了。”
明高義聽得呆住,片刻後,竟怔怔地掉下淚來,幾乎要捶胸頓足:“阿舒,是我對不住你……”
明遠毫無心理負擔地看著明高義又痛哭了一陣,見他懺悔得差不多了,才淡淡地問:“那史彥方有沒有告訴你任何後續安排,之後你該去哪裡呢?”
明高義搖搖頭,順從地道:“沒有——那史彥方說,此後的安排,全憑遠哥的吩咐。”
——這和1127所說的完全一致。
明遠想了想,試探著問道:“阿爹,如果我帶你回京兆府呢?”
這一句簡簡單單的建議,就像一枝利箭,在一瞬間將明高義連人帶座椅釘在地麵上,讓他久久不能說話,甚至連呼吸都停住了。
明高義先是震驚,然後狂喜:“阿舒,我能再見阿舒?我們一家人能團聚?這真的……真的可以嗎?”
明遠還未來得及答話,明高義的狂喜已經轉為恐懼:“我,我如今這副模樣……能見阿舒嗎?阿舒會不會怪我,恨我,唾棄我……”
明遠淡淡地說:“若是橫渠縣幾位舅舅見到了你,會先一起衝上前來先打你一頓。”
明高義緊張不已地聽明遠說起橫渠嶽家,過了半晌,才意識到明遠有可能是在假設或者是在開玩笑。
“十四年……十四年沒有歸家的男人。你那幾位舅父見到為父,若是隻打一頓,那恐怕還是為父占了偌大的便宜……”
最終,明高義苦笑著說。
明遠想了想,問:“如果我同意帶你回京兆府,關於過去種種,你能不能保守秘密?”
“當然能!”
明高義繼續苦笑,“過去五六年,為父就是一直以‘保守秘密’為生的。日後與你們一家重新團聚,為了你們,為父自然要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