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尚問起錢掌櫃, 明家收購這家金銀鈔引鋪的經過。
錢掌櫃便笑著糾正史尚:“是明大官人,不是您口中常提的那位明小郎君。”
史尚恍然大悟,原來這麼財大氣粗, 出手買下了這間“金銀鈔引鋪”的,竟然是明遠那位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父親。
按照錢掌櫃的說法,這間鋪子是明父從官府那裡“撲買”而來, 平日兌付各種金銀鈔引, 並且收取一部分“貼水”, 作為利潤。
廣州港的大部分海貿生意是對南洋諸小國的海外貿易。因為官府嚴令銅錢不得出海, 因此廣州港的金銀鈔引兌換業務格外發達。所以這金銀鈔引鋪的利潤豐厚,隻是需要押在官府的“保證金”也很多——就因為這個,金銀鈔引兌換這門生意便與小門小戶的生意人無緣, 隻有富商巨賈才能支撐得起。
史尚一邊聽錢掌櫃介紹金銀鈔引兌換的業務, 一邊在心裡暗暗記憶。
說到底, 他原本隻是汴京城中一個伶牙俐齒的房地產經紀而已, 也就是跟著明遠,才長了這麼些見識。
但是史尚表麵上並不露怯, 而且學著明遠那樣,露出幾許莫測高深的笑容,仿佛他早已知道錢掌櫃說的這些。反倒令錢掌櫃有幾分肅然起敬。
這時候剛好有人匆匆進來, 急急忙忙地招呼:“老錢, 八萬貫,如何?今天能辦出來嗎?”
史尚一聽說“八萬貫”, 頓時來了精神, 不動聲色地往旁邊讓了讓, 好讓自己有個好角度來“旁觀”這一場交易, 對金銀鈔引鋪的生意有個更加直觀的認識。
錢掌櫃笑著問:“周大官人, 您是去買貨還是賣貨?”
來人是個四十多歲,身形有些富態的海商,戴著無腳襆頭,穿著一身綢衫。大約是在陽光下走得急了,胸前和兩腋下各能看出一圈汗跡。
那周姓海商馬上答:“買貨。賣家在杭州。”
錢掌櫃將頭一點:“沒問題!”
他一邊去櫃台裡取東西,一邊還補充道:“您來找我們就對了。”
“我們聯號的另一家鈔引鋪就開在杭州。”
史尚在旁莫名激動:那另一家一定是明郎君開的。
這時錢掌櫃從櫃台裡取出了一張印製非常精美的紙張出來。紙張是彩色套印的,史尚在旁瞥了一眼,依稀看見上麵寫著“明氏金銀鈔引”幾個非常清晰的大字。
“您在廣州存放八萬貫在我們這裡,我們就給您開出這樣一張‘飛錢’……”
錢掌櫃一邊說,史尚在旁一邊暗暗記憶。
“‘飛錢’開出後,可以直接在杭州的鈔引鋪裡提出來。您甚至都不需要自己去提,您隻需要驗過貨物之後,將這張‘飛錢’給貨主。那貨主持著這‘飛錢’去我們的鈔引鋪提取,也是可以的。”
周姓海商“嗯”了一聲,道:“隻認票,不認人?”
錢掌櫃斬釘截鐵地答:“隻認票,不認人。所以這張飛錢您千萬要保管好了。”
周姓海商並未提出任何異議,因此史尚猜測,這應當是業內通行的慣例。
“好!”周姓海商也不多囉嗦,立即叫人抬了金銀箱進來,要將金銀存放於這間鋪子裡。
而錢掌櫃這時也不能做主,立時去請了另外一名賬房進來,雙方將金銀驗訖,賬房帶人將金銀抬進後麵的庫房,而錢掌櫃則忙著在那張“飛錢”上刷刷書寫。
“這張飛錢開出後,您需要繳納兩厘的費用。”
周姓海商點點頭,將他金銀箱裡還剩下的一把金銀湊了湊,湊出了價值一千六百貫的財貨,交給了賬房點驗。
史尚在一旁也覺得看得心馳神搖:珠江邊,毫不起眼的一個小小兌換鋪子,這一筆生意就淨賺了一千六百貫。
但是再想想,這筆生意連的其實是八萬的巨款啊!
這名周姓海商竟如此放心,將真金白銀換成是一張輕飄飄的花紙。
史尚若這時還是個汴京城裡的牙人,此刻一定會把這樣的事情當做是笑談。但他隨著明遠久了,見慣了動輒上萬貫的“大錢”,這次又獨立南下,見識了一回南方商貿的規模——他此刻至少能夠保持鎮定,即使麵對老到的錢掌櫃和周海商,也完全不會露怯。
雙方在辦理那些文字上的手續時,錢掌櫃隨口問了一句:“這麼一筆巨款,您去杭州,是要買什麼呀?”
周姓海商談興甚好,頓時伸手比劃:“聽說就這麼大,這麼高的一隻,不占地方。八萬貫過去根本買不了幾台。”
史尚看他這麼比劃,而且用的量詞是“台”,心中便一動:難道是……
“但我想,我這船總不能裝滿了去,然後就裝這麼幾台‘自鳴鐘’回來吧?”
史尚心中大樂:果然是自鳴鐘!
這是自家生意撞上了自家的買主,周姓海商算是提前在這金銀鈔引鋪裡就將貨款給都繳了。
“所以這次去,肯定是裝滿了廣州買到的南洋貨過去,到了杭州再買一批絹匹回來,好把船裝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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