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時節, 正是花褪殘紅青杏小的時候。
洛陽城外,司馬光的“獨樂園”已經初具規模。這方園林占地不算大,不過二十畝而已, 且從院牆外看, 平平無奇。
但這園中自有乾坤, 二十畝的園子,分出了七八處小景——“釣魚庵”, 是供寫書人放鬆休憩時閒坐垂釣的地方;“見山台”,是供寫書人登台遠眺的地方, 可以將洛陽城外南山之景也納入眼簾;“種竹齋”則是夏日納涼賞竹之所。
除此之外, 還有澆花亭、弄水軒、采藥圃……
所以這園子叫做“獨樂園”——意為“眾樂樂不如獨樂樂”,此園可以滿足園主人獨處時的全部需求。
然而園中最為重要的“讀書堂”,是司馬光用來寫《資治通鑒》的地方。這座書房裡汗牛充棟, 架上壘著滿滿的書籍,都是曆朝曆代的史書與前人筆記。
司馬光立誌編撰編年體通史《資治通鑒》,自是需要遍閱舊史,從浩如煙海的典籍中選擇出可信的史條,按照紀年法編纂出長編,再加以刪改或是補敘。
然而此時此刻, 司馬光獨坐在初見規模的“獨樂園”中,手中提筆, 卻遲遲無法下筆, 久而久之,筆尖的墨跡滲進鋪在麵前的紙張,洇出一個大大的黑墨團, 司馬光卻完全沒有察覺。
此刻他腦海裡就隻有一句話——
“必要的戰爭, 就是正義的戰爭①。”
一念及此, 司馬光便覺腦海中有異響,天邊似乎有驚雷聲在滾來滾去。
似乎昔日在京兆府與那少年辯論時的細節,分毫不差地全部在他眼前重現。
必要的戰爭,就是正義的戰爭。
這是多麼吊詭的評價啊!
偏偏他翻遍史書,所能找到的那些“正義”,裡裡外外卻都透出“必要”兩個字。
這句話實在太過顛覆。
卻又令人根本無力反駁。
司馬光似乎感覺到有一道深深的鴻溝攔在自己麵前,而他以往述史的所有基礎與立場似乎被全部推翻了,令他再無法前進一步。
司馬光懸腕提筆,卻始終無法寫下任何一字,整個人凝固在“讀書堂”中,宛若一尊雕像。
終於,他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緩緩吐出胸中的鬱氣,叫來兒子司馬康,問:“修園子的工匠還未離開吧?”
“將人喚來,為父還要在這園子裡挖一個地窖。”
蹲在深深的地窖裡讀書寫書,腦海裡的那些雜音,或許能終於遠去吧?!
司馬康卻傻眼了:“什麼……地窖?”
*
明遠與蘇軾從平山堂下來,回到揚州大城中。
與他們一道返回的種師中十分納悶,甚至頻頻向蘇明兩人轉頭——他究竟錯過了什麼?
早先在平山堂上遊覽的時候還都好好的,但是現在,蘇軾像是猛地多了一重心事,雖然始終表情肅然,但時不時會麵露驚疑,倏地抬頭,卻左右看看,不敢多說什麼。
明遠卻像是得了一些鼓勵,整個人顯得很振奮,不像剛與種建中分手時那樣心情低沉鬱悶。
他們一行人聯袂進入揚州城,行不多遠,就進入一處店鋪林立的街道。街道兩側商鋪前還聚集了不少小攤販,貨物幾乎擺滿了街道的半邊。
明遠一路行去,一路留意這些路邊的商販,會主動上前開口問問他們,所出售的物品價錢幾何,產地在哪裡……又時不時地買下一兩件小東西,甚至還會掏出紙筆,往紙上潦草地記些什麼。
他還時不時走進道旁的商鋪,與鋪子裡的掌櫃與夥計隨意閒聊,買走一兩件貨品——隻不過這買東西的舉動很像是他答謝鋪子裡的人與他聊天。
蘇軾見了,便也有樣學樣,向路邊的小販致以問候,多少買上一兩件物品。但他很明顯還是一頭霧水,不太明白明遠這樣做的意義為何。
就更不用說一直跟在他們身後的種師中了。
種師中:……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終於,三人在天色擦黑的時候,進了落腳的驛館。
史尚已經將一切都打點妥當,驛館也專門為這三位準備好了一桌精致的飯菜。
種師中滿以為自己終於有機會問問蘇明這兩位了,誰知卻被蘇軾搶了先。
“遠之今日在揚州城裡看過這一番,做了什麼決定嗎?”
明遠想了想,道:“若是有可能,我想要做到兩件事:一是在揚州到汴京之間修築公路,以便利道路運輸。”
蘇軾一歪頭思索:“這難道不與運河漕運重複嗎?”
明遠一笑:“可以兩手抓嘛!”
在他看來,修築公路與漕運並不衝突。
漕運的運力強大,成本低廉,但是速度緩慢,到了北方運河還時常受到運河水位較低,或者冬季河麵上凍的阻礙。
今日他觀察揚州城中的商販貨運,還都是以本地附近出產的小商品和農產品為主。路旁商鋪裡的大宗貨物則以通過大運河運輸南下的北方貨物和跨江運到此處江南出產為主。
也就是說,小件商品與農產品運不遠,而大宗貨物運輸的時效性較低,擺在各家商鋪裡的貨品,以絲、絹、糧、油、茶、木炭等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