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之約已定, 種明二人各有各的歡喜。
但對明遠來說,今日還有重很要的決定要做——
明遠一扯種建中的衣襟:至少他們兩人不能繼續躲在大車之後了。他趕緊帶著種建中回到長亭之中,並且向蘇軾的書童借了紙筆。
緊接著他當著種建中的麵, 叫來向華,問這個追隨自己兩年多的小伴當:
“向華,我問你,你還記得我為你起這個名字的用意嗎?”
向華背著雙手,一絲不苟地站在明遠等人麵前,身形板正, 像是一株挺拔的小樹——這可是他苦練了一年多的結果。連種建中看了,都不由自主地微微點頭,流露出一絲讚賞之意。
“當然記得, 郎君為我起此名, 是為了提醒我‘心向華夏’!”
向華挺著胸脯表示:國仇家恨,他一件都沒忘過。
明遠抿了抿嘴,接著開口。
“我還記得,你當年曾說過想要從軍的話,如今我若是讓你隨種官人重返陝西,隨軍作戰,保衛家國, 你可願意!”
向華頓時睜大眼睛:“郎君,小人是簽了契約的。”
但這少年的腳尖已經開始在地麵上焦急地磨來磨去,似乎已經在應答:想去, 當然想去,否則這些年的馬步不都白紮了。
明遠笑了:“隻說你願不願意。”
向華馬上點頭:“想去, 想去……哪怕隻是給種官人做個隨身的親兵, 鞍前馬後地侍奉……”
種建中卻緩緩地搖頭:“不, 我可不需要什麼隨身侍奉的親兵。我要是,能夠為我大宋抵禦胡虜的精兵強將!”
向華“啪”的一聲立正,衝種建中道:“種官人……小人……末將願往!”
情急之下,這少年把雜劇裡看來的稱呼都用上了。
明遠立即提筆,借著蘇軾的書童準備的紙筆,筆走龍蛇,匆匆寫就兩封信,隨即向向華招手。
“待你回到京兆府,一封信給程經紀,他會幫你終止你與我的雇傭契約。”
向華伸手撓撓頭,看表情大概是在想:以後是不是沒工錢拿了。
“另一封給我娘……請你十二娘念給她聽。從此以後,你就是我家的家庭成員,你是我明遠的異姓兄弟。向華,你願意嗎?”
向華小小年紀便被黨項人害得家破人亡,因此從未有一日放棄過報仇雪恨的念頭。
今日明遠滿足了他一直以來的心願——能夠去參軍。
然後他又給了向華一個家。
向華頓時做出一個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踉踉蹌蹌地上前,直接向明遠拜倒,被明遠一把拉起來。
“好好跟著種官人,替我照顧他一二。”
明遠小聲囑咐。
他私心裡是希望向華能夠代替他照顧種建中,然而又覺種建中是個真正的驍將,跟在種建中身邊,較彆處可能也會安全些。
“還有……去把踏雪牽來。”
向華茫然無知,唉了一聲就去了。
種建中卻一挑眉,輕哼了一聲:“小遠!”
明遠待向華將踏雪牽來,將踏雪的韁繩交到種建中手裡。
“師兄,踏雪是我養慣了的,極通人性,這兩年長大了,越發清逸雄健。請師兄帶它去西軍中,算是我的一點小小心意。”
良將最需要良馬。踏雪越是神駿,明遠就越不希望這小家夥留在自己身邊虛度“馬生”。
而這踏雪原本就與種建中最熟,此刻親熱地湊過來,用馬脖子蹭蹭種建中的肩膀,打個響鼻。
“小遠……”
種建中一時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他望望主動去牽了驛馬來的向華,和遞到手邊“踏雪”的韁繩,再轉頭望著明遠,眼神幽深。他雖然什麼都沒說,卻又像是將什麼都說儘了。
“好!”
種建中突然出聲。
“遠之,再會,珍重!”
他眼睛裡卻分明寫著:記住我們的約定!
明遠點點頭。
他不可能忘記的。
“子由……啊不,彝叔……珍重!”
蘇軾這時也搖搖晃晃地站起身,揮手向種建中道彆作彆。
種建中退後一步,拱起雙手,向蘇明兩人長揖到底——這是時人分彆時最經常行的禮節,隨後帶著向華,牽著踏雪,轉身離去。
明遠卻在種建中身後,突然睜大眼睛,握緊雙拳:“一定,一定要努力啊!”
不止在說他的種師兄,而是在說這個時空裡的所有人。
一定,一定要想辦法扭轉指向悲劇的宿命啊!
種建中這時已經上馬,聽見明遠的聲音,瀟灑地向身後揮了揮手,似乎未來一定能被他握在手中——
須知少時淩雲誌,曾許人間第一流①。
*
也不知過了多久,待到種建中與向華的身影在汴京城外的大道上怎麼也看不見了。明遠才回過身來查看蘇軾的情況。
“……夢入江南煙水路……欲儘此情書尺素,浮雁沉魚,終了無憑據②……”
蘇軾口中依舊在喃喃自語,各種滿含離情彆意的詞句就像是不要錢一樣地往外拋——
“彆讓子瞻公再騎馬了,來,我們將子瞻公送到那邊大車裡走一段吧!”
明遠叫來史尚和蘇軾的伴當。
他來到隨行的唯一一座車駕後麵,正要掀開車簾,忽然覺得不對——
他聽見了車中傳來細細的鼾聲。
明遠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回頭一看:蘇軾根本沒有睡著,還在低聲吟誦著什麼,仿佛正在與古人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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